上杉惠这觉睡了整整一天,直到富冈义勇回来都没察觉。
富冈义勇白天在小镇转悠了大半圈,遇到了一个性格阳光外向的小哥哥带着弟弟们在玩,看见义勇一个人躲在后面,手上抱着和菓子,想打招呼又不敢的模样,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很大方地就叫义勇一起和他们玩蹴鞠游戏,玩累了再一起喝当地清冽香甜的井水、分享义勇买的豆沙包,给小孩子社交的第一步带来了很美好的体验。
富冈义勇和新认识的小伙伴玩了一整天,太阳落山前,抱着一大包桃子和苹果往旅店走去。
上杉惠比起黏腻的甜食,更喜欢新鲜水果一些,每次带富冈义勇去路边的茶屋,他都只吃仙贝或是南瓜派,偶尔换个草莓刨冰。富冈义勇问他为什么不吃萩饼或糯米糍——这个时代吃甜食是有些奢侈的事情,所以平民百姓都会选择这些既能填饱肚子又能享受糖分的主食类甜品,吃了就当是贵一点的正餐了。因此从大城市到小村落,只要是卖甜品的地方,肯定会出现糯米团子的衍生物......对此上杉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他有两年几乎天天吃萩饼,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对糯米团子脱敏......
只是上杉惠睡得很熟,似乎真的累得够呛,富冈义勇回来的动静又特别小,丝毫没有打扰他的清梦。
富冈义勇一点也不饿,坐在一旁看了上杉惠很久,直到夜幕来临,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躲进被子也睡不着。
过了良久,义勇从被子里露出小脑袋,看着上杉惠熟睡的容颜,想了一会儿,悄悄爬到上杉惠的被子里,像这一个多月来的每一天夜晚,将头埋入对方的怀中才松了口气。
怀里忽然多了点重量,上杉惠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嘤咛。义勇一惊,生怕自己打扰了上杉惠睡觉,开口就想道歉,但上杉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哼哼唧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于是只能茫然地摸了摸怀中小孩的脸颊,觉察出轮廓后嘀咕着“是义勇啊,不要哭了哦.....”然后糊里糊涂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嘴里下意识念叨摇篮曲的歌谣,还没嘀咕几声呢,抱着义勇温温软软的身子又睡着了。
“呜......”想起来对方昏昏沉沉的噫语,富冈义勇急忙忍住眼泪,待在对方不算宽大、却异常柔软的怀抱中放下了紧绷的神经。
他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对父母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只有姐姐是他的依靠。富冈义勇不是天性调皮的男孩,因此富冈茑子养育他的时候也是很省心的。
姐弟俩相依为命,亲戚看不起也好,遗产捉襟见肘也罢,只要有茑子在,富冈义勇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可以去砍柴可以去打工,只要是能帮到姐姐,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茑子不让。
姐姐多喜欢他啊,从小到大不管去哪都把他带在身边,害怕男孩子成长需要的营养、只吃蔬菜大米吃不饱,天气好都会去河边捕鱼,为他补充蛋白质——连其他家里双亲健在的孩子都没有能过上每天吃肉的生活,可是姐姐把他当成宝贝在宠,所以富冈义勇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想着快快长大,能长大到可以保护姐姐就行。
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失去茑子的恐慌,一直萦绕在这个被姐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心头,富冈义勇痛恨自己的无力,对自己愤怒又厌弃,没想到被上杉惠看出来了。
上杉惠看见义勇因为责怪自己掉眼泪,哭笑不得,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在脑子里到处搜刮名人名言,哄道:“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生活呀,命运是变化无常的,你姐姐不是还活着吗?虽然暂时动弹不得,但只要活着,你就还有机会保护她。普通人在面对生活的腥风血雨时,可不能像这样天天长吁短叹、被挫折困住出不来......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总是要往前看的。”
义勇眨巴眨巴蓝色的大眼睛,很用力地想憋住眼泪,可是后怕和内疚的情绪依然像千钧重负一般压在他心里。
他哽咽道:“可是茑子姐姐,明明第二天就能结婚的,虽然哥哥是好人......但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上杉惠无奈,给他翻出姐姐的红色外褂让他抱在怀里,熟悉的清香暂时安抚住了小孩的情绪,上杉惠抱着他,耐心地安慰道:“有可能是老天想给她的未婚夫一个考验呢?或者又可能只是老天看你姐姐最近太累了,想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你还什么都没失去,义勇,你要把握这段时间成长,等你姐姐醒来的时候,要还给她一个健康开朗的弟弟。”
上杉惠当时还在心里肺腑:你可别缺胳膊少腿只能活25岁了啊!!要真这样他是会打烂你屁股的!!
不过富冈义勇听不到上杉惠的心理活动,他是真的觉得上杉惠带给了他莫大的救赎。
那段时间他情绪特别糟糕,再温柔善良的人也受不了小孩子这般哭,很可能就是放着不管等过几天他自己就缓过来了。可是上杉惠没有放着不管,而是不断地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给他讲完全听不懂的童话故事,用新奇的玩具和昂贵的零食哄他,他没心思也不介意......只要富冈义勇找他,上杉惠一定就会到他身边陪他。
富冈茑子被鬼袭击的前些时候,街上已经出现了好几家受害者,所有人都开始对夜晚提心吊胆,所以富冈义勇内心并没有责怪对他们灾难视若无睹的街坊四邻。
只是那会儿他鼓起勇气跑到他土生土长的街道,去敲街坊邻里的大门。门里鸦雀无声,都装作没听见他的哀求声,态度不言而喻。他一路奔跑满是绝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在街上游荡的上杉惠。
面前的小孩浑身是血,满口叫着“救命”,普通人乃至是看着他长大的邻居都会像避瘟神一般避开他,生怕招致灾祸。可是那个黑发红眸的男人只是按住了他哭得快要岔气的嘴,声音坚定又隐忍地问:“你姐姐在哪?”
回忆恍若带着滤镜,下半句凶巴巴的“不许再哭了”被富冈义勇自动过滤掉了。
从上杉惠救了他姐姐的性命开始,富冈义勇就百分百相信起了这个陌生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才进一步意识到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人——
不会任何武术,甚至劈柴挑水都做不来,文字也不认识,除了血鬼术什么都没有......对方拥有的可能比他还少,却仍旧扛着失血过多的风险救了素不相识的他们。
富冈义勇有问他为什么愿意为陌生的他们使用伤害身体的血鬼术。上杉惠那会儿被义勇的哭泣折磨得死去活来,全身无力地抱住他,闷闷地在他耳边说:“因为义勇一直在哭啊,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不要再想了,小义勇,如果总是回忆过去的事,就没办法前行了。”
富冈义勇抓住了上杉惠的衣襟,嗅着对方身上一点点的血腥味和药材味,轻轻拂了拂他手上的绷带,没感觉到湿润才安心,窝在上杉惠怀里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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