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咳嗽是从入秋开始的。起初只是清晨咳几声,后来渐渐重了,夜里能把整座木屋都震得发颤。
请来的郎中说是风寒入肺,开了几副草药,喝下去却不见好。
父亲攥着家里最后几枚铜钱,眼睛红得像熬了夜的兔子:“我去后山采岩白菜,那东西能治肺炎。”
那天的雨下得像老天爷在哭,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
无一郎扒着窗缝,看见父亲披着蓑衣钻进雨幕,背影很快就被白茫茫的雾气吞没。他和有一郎坐在灶门前等,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却暖不了两人冰凉的手脚。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来报信的是山下的樵夫,说在山崖下发现了父亲的尸体,手里还攥着半筐被血染红的岩白菜。
母亲听到消息时,正靠在门框上咳嗽,听完突然就不咳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外,过了半晌,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三天后,母亲也走了。
她临终前拉着无一郎和有一郎的手,气若游丝:“你们……要好好活……”话没说完,手就凉了。
葬礼很简单,只有兄弟俩和两座新坟。有一郎把父亲留下的锯子扛在肩上,声音硬得像木头:“以后我去锯木,你去捡柴。”
他比无一郎早出生一刻钟,从此就把“长兄”的责任扛得死死的。
无一郎想帮着锯木,却总被有一郎推开。
“笨蛋,手都握不稳。”哥哥皱着眉骂他,把磨得锋利的斧头塞给他,“去劈柴,别砍到自己的脚。”
可等无一郎转身,总能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有一郎的手还嫩,握不住沉重的锯子,虎口早已磨出了血泡。
冬天来时,产屋敷天音第一次找上门。
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气质温婉,身后跟着几个孩子,说听说了他们的遭遇,想邀请兄弟俩加入鬼杀队。
“无一郎有天生的剑骨,是块好料子。”天音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善意。
有一郎却把柴刀往地上一插,刀柄在冻土上砸出个坑:“滚。”他的眼神像淬了冰,“我弟弟不会去杀什么鬼。”
天音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留下些米和药就走了。
无一郎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米,小声问:“哥,为什么不让我去?”
“因为你蠢。”有一郎把米袋往墙角一扔,“那女人说的好听,杀鬼?是去送命!”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你那‘无’字,就是无能的无,去了也是拖后腿。”
无一郎没再问。他知道哥哥嘴上刻薄,心里却藏着事。
夜里他起夜,总能看见有一郎坐在灶门前,借着月光摩挲父亲留下的那把短刀,背影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根快被压断的木头。
转年春天,灾难再次降临。
那天无一郎去后山捡柴,回来时看见木屋的门破了个大洞,地上拖着重叠的血痕。他心脏猛地一缩,抓起门边的劈柴刀冲进去,看见有一郎倒在血泊里,左手不翼而飞,断口处的血还在汩汩地流。
“哥!”
有一郎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他就急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跑……快跑啊……”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扑下来,青灰色的脸上淌着涎水,指甲又尖又长。
是鬼!
无一郎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恐惧都被愤怒烧光了。他想起父亲的死,母亲的病,想起哥哥流血的断手,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
“我杀了你!”
他嘶吼着挥刀砍去,劈柴刀卡在鬼的肩膀上,他就扑上去用牙咬,用石头砸,用尽全力把鬼往门外拖。鬼的力气很大,好几次把他甩出去撞在木柱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爬起来继续拖。他记得村里老人说过,鬼怕太阳。
他把鬼拖到屋外的空地上,用削尖的木桩钉穿它的手掌,用铁链缠住它的脚踝,再把家里所有的农具——锄头、镰刀、斧头——都砸在它身上,像堆柴禾似的把它压住。鬼在下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刺耳得像锯子在磨石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无一郎才踉跄着往回走。晨露打湿了他的头发,身上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可他只想快点回到哥哥身边。
推开木屋门的瞬间,他看见有一郎的眼睛还睁着,却没了焦距。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哥哥苍白的脸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哥……我回来了……”无一郎扑过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我把它钉住了……太阳出来了……它死了……”
有一郎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无一郎……”
“我在!哥,我在!”
“你的‘无’……不是无能……”有一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是无限……是能做到任何事的……无限啊……”他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摸摸弟弟的头,最终却无力地垂落,“老天……保佑他……”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晨光里,有一郎的头歪向一边,再也没动。
无一郎抱着哥哥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到喉咙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看见产屋敷天音带着孩子们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
“我们来晚了。”天音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跟我们走吧,无一郎。你得活下去。”
无一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脑子里像被浓雾塞满了,那些关于父亲的锯子、母亲的药草、哥哥的断手、鬼的惨叫,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记得自己叫时透无一郎,却想不起为什么会在这里,想不起那个总骂他笨蛋的人是谁,只知道心里空了一块,风从里面穿过去,呜呜地响。
加入鬼杀队后,他成了个奇怪的孩子。
记不住人的名字,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有握刀时,身体里会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呼吸法学得极快,霞之呼吸的每一个型,仿佛天生就刻在他的骨头上。训练场上,他的刀光像山间的晨雾,迅捷、缥缈,却带着致命的精准。
两个月后,他被任命为霞柱。戴上队服的那天,产屋敷天音把一件叠得整齐的和服交给了他:“这是有一郎留下的,他说……你长大了会用到。”
无一郎摸着和服上粗糙的针脚,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好像忘了很多事,可在握住刀的瞬间,总能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说:“是无限的无啊……”
风吹过训练场,卷起他雪白色的发梢。他举起刀,霞色的光芒在刃上流转,像极了那个清晨,穿透浓雾落在哥哥脸上的阳光。
有些记忆或许永远找不回来了,但那份藏在“无”字里的力量,那份哥哥用生命换来的“无限”,终将在他的刀下,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
“时透——!”
矢凛奈的嘶吼划破夜空。她看着少年的身体软软倒下,看着无惨抽出利爪时带出的、混着碎骨的血团,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一点点熄灭。
悲鸣屿行冥的流星锤停在半空,佛珠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少年身体倒下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格外刺耳。
不死川实弥的风之刃骤然偏斜,砍在空处,他看着那抹矮小的身影软软倒下,眼眶瞬间红透:“混蛋!”
富冈义勇的水之呼吸彻底紊乱,水流虚影在他刀上剧烈晃动,他冲过去想用身体挡住无惨可能追加的攻击,却被无惨一尾鞭抽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树上,咳出的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伊黑小芭内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住了所有话语,只有颈间的镝丸焦躁地吐着信子,蹭着他冰冷的皮肤。
不远处离他们只有十步之遥的蝴蝶忍猛地顿住脚步,少年倒下的身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忍捂住嘴,压抑的呜咽终于从指缝间溢出,与战场的血腥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透无一郎躺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他能看见矢凛奈扑过来的身影,能听见不远处同伴们的嘶吼,还能感觉到胸口那片越来越冷的空洞。
他想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谁的头,却发现手臂已经不听使唤。
“云……”时透无一郎的嘴唇翕动着,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要喂它……小鱼干……”
矢凛奈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已经冰冷,失去了温度。
“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它!时透!你撑住!你撑住啊!!”
少年没有再回应。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夜雾中隐约透出的微光,像极了他失去记忆前,某个清晨透过杉树叶洒下的阳光。他想起有一郎临终前的话,想起自己“无限”的名字,嘴角似乎牵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原来这就是……无限啊。
他闭上眼睛时,仿佛听见霞色的风掠过耳畔,带着同伴们的呼吸声,温柔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哥哥……我来见你了……
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霞色的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插进泥土里,刀身还在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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