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黑抱紧她,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仿佛看到了樱花盛开的庭院,而她正站在树下,对他微笑。
两人的呼吸渐渐停止,鲜血交融,染红了覆盖在他们身上的羽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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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府的黑暗是有重量的,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胸口发闷。
伊黑小芭内记事起,洞顶就从未见过光。
石壁渗出的黏液在火把下泛着油亮的光,雌蛇们的鳞片摩擦声、蛇鬼王座上骨头滚动的声响,还有自己每一次呼吸时,绷带下嘴角伤口传来的牵扯痛,构成了他童年全部的背景音。
他总觉得那黑暗是活的,会顺着呼吸钻进肺里,在血管里像小蛇一样游走,把人从里到外都染成墨色。
他是370年来第一个男婴,这头衔像个沉重的枷锁,勒得他锁骨生疼。
蛇鬼——那个嘴角裂到耳根、脖颈盘着巨蛇的女人,总爱用冰冷的指甲划过他的异色瞳孔。她的指尖带着蛇鳞的粗糙感,划过眼球时,他能闻到自己眼泪被蒸发的焦糊味。
“左眼是淬毒的蛇胆,右眼是炼魂的金炉,”她的声音黏腻如蛇信,吐在他脸上的气息带着腐肉的甜腥,“真是完美的容器啊。”
七岁那年的仪式,他至今记得每一个细节。
冰冷的石台上,他被铁链锁着脚踝,蛇鬼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是用死人的头骨磨成的,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成为我的一部分吧。”她递来一把磨得锋利的骨刀,刀身映出他惊恐却倔强的脸,“像我这样笑,永远留在蛇府。”
刀刃划破皮肤时,他没哭。
不是不疼,是疼到极致,喉咙里像塞了滚烫的烙铁,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珠滴在石台上,立刻被涌来的小蛇舔舐干净,那些冰凉滑腻的躯体爬过他的脚背,钻进他的衣裤,那种触感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人作呕。
他被命令对着铜镜练习微笑,看那道从嘴角裂到耳根的伤口如何开合,像条吐信的蛇。
夜里,他偷来母亲遗留的麻布,一圈圈缠住嘴巴,直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宁愿窒息,也不愿再看见那副模样。
母亲就是因为不肯让他成为蛇鬼的“藏品”,被活生生剥了皮,挂在洞顶当祭品,那些垂下的皮肤像破败的旗帜,在他梦里飘了很多年。
蛇府的“真相”是用锁链和哀嚎堆砌的。他见过被铁链拴在石壁上的女人,她们的四肢被巨蛇啃噬得只剩白骨,却还活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见过被蛇鬼吸干血液的孩童,干瘪的身体被丢进蛇群,转眼就只剩一堆碎骨;见过那些所谓的“蛇妖”,不过是被毒素侵蚀、逐渐异化的人类,她们的鳞片下还藏着人的眼睛,望着他时,满是怜悯与绝望。
他颈间的白蛇镝丸是唯一的活物,是他某次偷偷给巨蛇蛋喂食时,从裂缝里意外孵出的异类。这只通体雪白的小蛇总爱蜷在他掌心,用信子轻舔他绷带下的伤口,像在笨拙地安慰。只有在镝丸身边,他才敢暂时松开紧绷的神经,因为蛇不会说谎,不会用温柔的语气递来致命的刀。
逃跑是在一个暴雨夜。
他用偷藏的碎瓷片割断脚踝的锁链,碎瓷深深嵌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引来更多的蛇。后背被蛇鬼的利爪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裤,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身后是雌蛇们尖利的嘶鸣,那些异化的女人伸长了带鳞的手臂,在雨幕里像鬼魅般追来。身前是漆黑的密林,他不知道要逃向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头。
直到体力耗尽倒在泥地里,意识模糊间,他闻到了烟火的气息,那是不同于蛇府火把的、带着暖意的味道。
“这里还有一个孩子!”
温暖的火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一张宽厚的脸。
炼狱槙寿郎——前任炎柱的胡须上还沾着雨水,身上的火焰羽织却像团永不熄灭的太阳。他挥刀斩断追来的毒蛇,刀刃上的火焰烧得蛇身滋滋作响,散发出焦臭。
他将昏迷的小芭内抱进怀里,那怀抱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服传过来,烫得他皮肤发疼,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他在那温暖里晕过去,梦里不再是蛇府的黑暗,而是一片模糊的橘红色。
在炼狱家养伤的日子,他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阳光落在皮肤上,是比火焰更柔和的暖,却让他下意识地缩起身子,像怕被灼伤的蛇。槙寿郎的儿子炼狱杏寿郎像团更炽热的火焰,总是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露出整齐的白牙:“伊黑!今天的味增汤超好喝哦!”
小芭内起初总是躲着他。他怕自己嘴角的伤口吓到对方,怕身上洗不掉的蛇腥气惹人生厌。
可杏寿郎从不在意这些,会硬塞给他烤得金黄的鲑鱼,鱼皮的焦香混着米饭的热气,让他空了很久的胃发出呜咽;会拉着他看训练时的火焰刀光,那些跳跃的橙红色在他眼里晃动,像母亲被剥下的皮肤在梦里的样子,却不那么可怕了;会在他做噩梦惊醒时,默默坐在他床边,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米饼,直到他重新睡去。
“伊黑的眼睛很漂亮哦,像宝石!”某天训练结束后,杏寿郎突然说,他的汗水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碧绿和金黄,就像森林和太阳!”
小芭内愣住了。第一次有人用“漂亮”形容他的眼睛,而不是“诡异”或“不祥”。
他下意识摸了摸缠在嘴上的绷带,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却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杏寿郎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现在是自由的。”
那天之后,他开始跟着杏寿郎练习呼吸法。蛇的柔韧与火焰的炽烈在他身上奇异融合,最终化作了独属于他的蛇之呼吸。他的刀光不像杏寿郎那样炽热,而是像藏在草丛里的蛇,迅猛、刁钻,带着致命的精准。
离开炼狱家加入鬼杀队时,杏寿郎送了他一件黑白条纹的羽织:“这是我娘织的,她说条纹像蛇的花纹,很适合你!”
他把羽织穿在身上,布料摩擦着后背的旧伤,传来熟悉的钝痛。
颈间的镝丸吐了吐信子,像是在替他表达谢意。他想对杏寿郎说些什么,谢谢他的鲑鱼,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让自己知道阳光的温度,可绷带下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嗯”。
有些话像蛇府的黑暗,藏在心底太久,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成为鬼杀队队员后的某第一天,他本想找个角落待着,却被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那笑声像风铃撞在阳光上,叮叮当当地敲碎了他习惯性的戒备。
粉色的长发像流动的晚霞,少女穿着紧身的队服,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线条。她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饭团吃得满脸幸福,粉色的发丝垂下来,沾了几粒米饭。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像总是含着笑意:“你好!我是刚通过鬼杀队选拔的甘露寺蜜璃!”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芭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阳光;笑容很暖,嘴角弯起的弧度柔和又干净,和他绷带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像一朵在阳光下肆意绽放的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轻易就驱散了他心底积攒多年的阴霾。
那一刻,他突然痛恨自己嘴角的伤疤,痛恨自己不敢取下的绷带——他配不上这样干净的笑容。
“你……你的蛇好可爱!”蜜璃注意到他颈间的镝丸,眼睛亮得更厉害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它叫什么名字呀?”
小芭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绷带下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牵扯着脸颊的肌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只能别扭地别过头,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闷在绷带里,像被捂住的蛇信:“……镝丸。”
“镝丸?好酷的名字!”蜜璃笑得更开心了,脸颊上泛起可爱的红晕,突然把手里的饭团递到他面前,掌心向上,像捧着什么珍贵的礼物,“先生要不要尝尝?超好吃!”
他看着饭团上沾着的米粒,又看了看她沾着饭粒的鼻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颈间的镝丸似乎比他更勇敢,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轻轻蹭了蹭蜜璃的手指,冰凉的鳞片蹭过她温热的皮肤,像是在替他接下这份善意。
“不……不用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像被阳光晒得慌乱的蛇。
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蜜璃正歪着头对他笑,粉色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金边,手里还捧着那个没送出去的饭团。
那天的风很暖,吹起了他身上条纹羽织的边角,也吹乱了他的心。
小芭内摸了摸颈间的镝丸,第一次觉得,蛇府带来的那些黑暗,似乎有了一丝被照亮的可能。
可这丝光亮太过耀眼,让他既渴望又恐惧——他怕自己身上的黑暗会玷污这份光,怕自己像蛇一样,靠近了,只会用毒牙伤害那朵花。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心跳失序的感觉,叫做一见钟情。
可这份情从一开始就带着毒,像他颈间的蛇,美丽,却致命。
他开始默默关注蜜璃,看她训练时挥洒的汗水,看她吃饭时满足的笑脸,看她和其他柱说说笑笑,心里像被蛇牙啃噬般又痒又疼。
他偷偷送她条纹长袜,却说是“没人要的”;他在她受伤时第一个冲上去,却说是“不想队里少个战力”;他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毒舌的伪装下,像把珍珠埋在蛇蜕里,既希望被发现,又怕被发现。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感情,从来由不得理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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