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杏寿郎还不懂“烈”的真正含义。他只知道母亲瑠火临终前,枯瘦的手抚着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像羽毛:“杏寿郎啊,天生的强者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你看这庭院里的花,有的开得早,有的开得晚,可都在拼尽全力活着。强者的责任,是为它们挡住风雨啊。”
母亲的手渐渐冷下去时,他攥着她的衣角,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那时他就想,自己的火焰,一定要烧得足够旺,旺到能护住所有他想护的人。
加入鬼杀队的第三个月,任务来得猝不及防。他没料到,等待他们的是如此狰狞的恶鬼。
冲天的火光中,他听见了恶鬼的惨叫,也听见了自己骨头摩擦的声响。当一切归于寂静时,山风吹过树林,带来浓重的血腥味。他跪在尸堆旁,日轮刀插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耳朵里不断有血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空洞。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护住任何人?母亲说的“挡住风雨”,难道只是一句骗人的话?怀里的饭团被血浸透,护身符也碎成了两半,像那些再也不会对他笑的脸。
杏寿郎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月玄黑羽织的女孩快步冲过来,动作利落地按住他不断渗血的耳后。她的手指很凉,带着草木的清香,按压的力道却很稳。
是月柱矢凛奈。她接到支援请求时,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矢凛奈看着满地的尸体,喉咙发紧。她见过太多死亡,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刺痛——年轻的队员们倒在血泊里,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而那个站到最后的少年,浑身是血地跪着。
“撑住!我带你回去!”她提高了声音,试图让他听见,可杏寿郎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重复着什么。
矢凛奈不再说话,用最快的速度从药箱里取出止血粉和绷带。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可包扎左耳时,他还是瑟缩了一下,像是被触碰的伤口牵扯着心脏。处理完伤口,她扶着他站起来,将他安置在医护员带来的支架上。
转身时,她对着那些年轻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风吹起她的羽织,露出腰间悬挂的日轮刀,刀身泛着淡淡的血红色。
回炼狱家的路很长。山路崎岖,支架在颠簸中发出“咯吱”的声响。杏寿郎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前方漆黑的山路,金红色的瞳孔黯淡得像被暴雨浇灭的炭火。偶尔有夜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沾着血的绷带,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战斗。
矢凛奈跟在支架旁,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看着少年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永远留在深山里的笑脸,会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一辈子都磨不掉。就像她第一次失去同伴时,总在夜里梦见他们伸出手,喊着她的名字。
“他们不会怪你的。”她轻声说,明知他听不见,还是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支架上的杏寿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睫毛在灯光下轻轻颤了颤。
炼狱家的大门在晨曦中敞开时,矢凛奈扶着杏寿郎走进庭院。青石板上还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映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廊下坐着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正是炼狱槙寿郎。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视线像冰锥一样刺向自己的儿子。
“废物。”
沙哑的斥责声不大,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庭院里,震得人耳膜发疼。
矢凛奈下意识地想反驳,刚要开口,就被槙寿郎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喉咙:“连几个同伴都护不住,震碎耳膜才勉强杀掉一只下弦鬼,这就是炼狱家的后代?”
杏寿郎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听不见声音,却死死盯着父亲的嘴唇,每一个字的形状都像刀子,扎进他的心脏。他看懂了“废物”,看懂了“不配”,看懂了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踉跄着想要站直,膝盖却一软,重重跪倒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拼尽全力燃起的火焰,被父亲一句话浇成了死灰。原来自己这么没用,连母亲的期望都达不到,连同伴的性命都换不回一句认可。
“炼狱槙寿郎先生,您错了。”
矢凛奈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杏寿郎身前。她的个子比杏寿郎矮了许多,此刻却稳稳地护住了身后颤抖的少年。她抬起头,直视着槙寿郎冰冷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杏寿郎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矢凛奈。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他看到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清澈的、坚定的光,像黑夜里的星辰。
指尖的触感是凉的。
炼狱杏寿郎起初只觉得那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他的手还在抖,是父亲那句“废物”刻进骨头里的震颤,可当矢凛奈的指尖握住他的瞬间,那颤抖竟奇异地弱了几分。
然后,她将他的手指贴上了自己的喉咙。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裹住了他的指尖。动脉在皮肤下轻轻搏动,像藏着一颗小小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鲜活的力量。紧接着,是更清晰的震动——她在说话。
他听不见声音,耳膜处还残留着音波撕裂后的钝痛,世界依旧是一片死寂。可这震动却穿过指尖,顺着手臂的神经,一路撞进他的胸腔。
一下,又一下。
像有人用小锤轻轻敲着他冰封的心,每一次震动都震落一层碎冰。他看见她的嘴唇在动,看见她的睫毛垂下时投下的浅影,看见她眼底的光——那光不是火焰的炽烈,而是月光的清透,却比任何火焰都更能穿透黑暗。
“英雄”……他从她的口型里读懂了这个词。
指尖下的震动突然顿了顿,她的目光抬起来,直直撞进他的眼底。那目光太认真了,像在他金红色的瞳孔里种下了一颗星。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她的瞳孔里,不再是那个跪在地上、被绝望淹没的少年,而是……一个被她称作“英雄”的人。
“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
最后几个字的震动很轻。
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心底炸开了。不是炎之呼吸的烈焰,而是更温柔的、带着暖意的火苗,顺着血管蔓延开来,熨帖了那些被“废物”二字刺出的伤口。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火焰只能用来战斗,此刻才发现,原来被人这样注视着、肯定着,竟能在心里燃起另一簇完全不同的火。
这簇火烧得他脸颊发烫,连带着耳朵里的疼痛都变得模糊。他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那喉咙处的震动,舍不得指尖下那片温热的皮肤。
矢凛奈的手还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带着草药的清香,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和他掌心的汗湿融在一起。
晨光恰好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拂过脸颊,她却没去拂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杏寿郎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比父亲的斥责更有力量,比恶鬼的嘶吼更能让他清醒。
他看着她,看着那簇在心底越烧越旺的火苗,看着自己映在她瞳孔里的、重新站直的影子。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这一次他没有躲闪——那不是泪,是心底的冰融化成的水,正浇灌着那簇名为“悸动”的火。
原来被人这样坚定地选择,是这种感觉。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不是为了挥刀,而是想抓住此刻的震动,抓住这掌心的温度,抓住这突然在心底炸开的、连炎之呼吸都无法比拟的灼热。指节泛白的力度里,藏着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念头:
原来,保护与被保护,信任与被信任,是会让人心里开出花来的。
而这朵花,正因为眼前的人,在他以为早已荒芜的心底,悄然绽放。
-
无惨的本体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啸。
在彻底化为灰烬前,一滴浓缩了他所有残余力量的黑色血液,突然挣脱阳光的束缚,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空气的阻碍,直直射向不远处的炭治郎——他是祢豆子的哥哥,是无惨最后的执念。
那滴黑血精准地钻进了炭治郎手臂上的伤口。
“哥哥!”祢豆子的尖叫刺破晨雾,她正被几只残存的鬼绊住,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止。
炭治郎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顺着血管疯狂蔓延,像无数条毒蛇钻进心脏。意识开始被黑暗吞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惨的意志在侵占自己的身体,那些属于恶鬼的贪婪、残忍、对血肉的渴望,正一点点淹没他的理智。
“不行……我不能……变成鬼……”炭治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握着日轮刀的手一松,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与无惨相似的血丝,瞳孔在收缩与扩张间挣扎。
就在这时,矢凛奈突然从地上弹起。她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一把将炭治郎体内的无惨血液逼出来,活着的血珠钻进她的身体内。紧接着,她握住那把沾着自己血液、依旧散发着金红光芒的日轮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要用自己的血,用这把能散发出阳光气息的刀,和体内那股属于无惨的力量,同归于尽。
“矢凛小姐!”炭治郎眼睁睁看着日轮刀没入她的身体,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金色的晨光。他想爬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矢凛奈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刀,感受着体内两股力量的激烈碰撞——她的血带着阳光的灼热,无惨的力量带着死亡的冰冷,它们在她的血管里厮杀、湮灭,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意识模糊一分。生命正在急速流逝,可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那里已彻底亮了起来。湛蓝的天幕上缀着几缕金色的云,阳光铺满了整个战场,照亮了断壁残垣,也照亮了远处队员们相拥而泣的身影。
黎明,真的来了。
“炭治郎……”她看着不远处挣扎的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笑了笑,咳出一口血,“要……好好活下去啊……”
黑色的力量终于在她体内彻底消散,失去支撑的日轮刀“哐当”一声落地。矢凛奈的身体软软倒下,恰好落在炼狱杏寿郎倒下的地方,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嘴角都挂着淡淡的、带着解脱的微笑。
炭治郎猛地挣脱了那股黑暗力量的束缚,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当他颤抖着将手放在矢凛奈的鼻尖时,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呼吸。
“还有气!矢凛小姐还有气!”他对着周围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快来人啊!医生!蝶屋的人在哪里!”
喊完这句话,他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那些在战斗中被强行抑制的眼泪,那些失去同伴的痛苦,那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在大战结束的此刻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一滴滴落在晨光里。
阳光越来越暖,远处传来了队员们的呼喊声和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伤痕,也带着希望。
富冈义勇跪在忍的尸体旁,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忍冰冷脸颊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细微的抖动暴露了他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
“忍……”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痛感,“我……”
他顿了很久,久到一旁的香奈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这时,才听到那句藏了太久、沉得像压在心底的石头的话,轻得像风拂过花瓣,却又重得能砸穿人心: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只是这份心意,终究没能让你听见。
远处,不死川实弥浑身是伤,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玄弥疯了一样扑过去,跪在哥哥身边,用手死死按住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混合着鼻涕,糊了他满脸,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
悲鸣屿行冥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沉重的流星锤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他高大却残破的身躯。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那轮挣脱了黑暗、愈发耀眼的朝阳,感受着生命力正随着伤口的血液一点点流逝,脸上却露出了平和的笑容,像卸下了所有重担。
那些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无辜逝去的孩子们,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晨光里的剪影,对着他露出纯净的笑脸。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再次合十,指尖微微颤抖,气息渐渐微弱下去。
祢豆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炭治郎身边。她看着哥哥瘫软在地、浑身是伤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身体。
“哥哥……”祢豆子的眼泪不断滴在炭治郎满是血污的脸上,那泪水带着阳光的温度,试图温暖他冰冷的肌肤,“没事了……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
恶鬼的哀嚎消失了,战斗的喧嚣平息了,只剩下幸存者的喘息和低泣。
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铺满了整个战场。金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每一寸土地,将那些狰狞的伤口、凝固的血污,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些在黑夜里逝去的生命,那些燃烧了自己照亮前路的灵魂,仿佛都化作了晨光里飞舞的尘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盘旋。它们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土地,见证着这个用无数牺牲换来的、崭新的黎明。
朝阳之下,幸存的人们或跪或坐,身上带着伤,心里装着痛,但他们的目光望向东方时,都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对未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期许。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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