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在原地没有动,似乎能透过纸门看到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几下。她爬起来膝行过去,抬手按在缘一影子的位置,碰到了他温暖的体温。
她看到缘一的影子渐渐靠在门上,发出头发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妙莲也靠了过去。二人隔着门头碰头,就像儿时每每感到寂寞非常的傍晚,在那间海风微咸的小屋里,两个布娃娃头靠着头、肩碰着肩,静静垒在一起。
妙莲脸颊上的泪水濡湿了纸门,破了一个小洞,缘一用头发扫弄她的鼻子,逗得她笑了,甚至来不及擦干眼睛鼻子。
他道完晚安就离开了,听到脚步声离去,妙莲也爬回床铺里,感到周身十分温暖,不久后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缘一牵着马站在旅店下,将行李放回车上。海边城镇的薄雾像粥一样**白乎乎的,太阳微弱,几乎看不到,令人无法分辨光源来自何处。
妙莲梳洗后下楼,把钱按在柜台上交给店主,又问了问附近的情况。
店主说北边现在不打仗了,就是快要入冬了,老是下雨,走山路要注意安全。
妙莲带上斗笠与他道别,走到外面,看见缘一握着缰绳跃到马上。棕黑色的大马打了个响鼻,像被寒冷的空气冻着了。她走过来摸了摸马的鬃毛,十分粗糙,与她想象中不同。
“走吧。”缘一像画里的武士那样左右操纵着缰绳,很是神气。
“店主说之后要下雨。”妙莲坐到车上,惯常的靠在两个箱子中间,看向不太晴朗的天空,有些担忧,“今晚住哪里呢……”
“总有办法的。”缘一甩了甩绳子,他性格安静腼腆,不习惯像其他人骑马那样大喝一声,就这样无声地催着马启程了。妙莲在后面用袖子掩着脸笑了,觉得他很可爱。
按照路线继续向北,沿着海岸线前行。一路上平坦安静,偶尔有架着牛车的商贩,看到缘一腰间的刀也不敢上前,两架车擦身而过,平静地走了一整天。
差不多到了傍晚,天空开始打雷了。妙莲撩开白纱眺望远处,铅灰色的浓云低矮地压着树林,时不时闪过没有声响的电光,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缘一御着马加快速度,左右看着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只是出了敦贺郡后就是大片大片无尽头的荒地与山峦野林,人烟稀少。妙莲忽然喊停了他,指着左侧矮山上有一个洞窟,缘一想了想,或许是野生动物的巢穴,便把车留在山下,自己下马,握着刀跑了过去。
没过一会雨就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像下刀子一样打在人身上,妙莲反身伏在木箱子上,盖着它们不让雨水渗进去。背上不断有雨滴重重的敲下来,她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水,然后一仰头,把斗笠甩到一边去。
缘一从另一侧的山上跳下来,一面牵马,一面让妙莲坐稳,随后驾车跑上了矮山。
“右边山上还有一个洞穴是安全的,以前人用来做仓库的。”他说着回头看,“妙莲,没事吧?”
妙莲浑身湿透了,发髻上的木梳歪斜着卡在黑发里,脸上却难得露出了快乐的神色。缘一睁大了眼睛。
“不知为何,这样淋着雨心里觉得很畅快!”雨声嘈杂,如同古代战场,她嗓门很大的回答道,“我没事!”说完又笑了,笑声就像漫天噼里啪啦的大雨。
她紧紧抱着行李,被山路颠得上下震动,像个刺激的游戏,妙莲竟然完全不觉得危险。或许她天生就向往这些,只是没有能力独自闯荡罢了。她想象着自己穿上继国兄弟俩那种武士的装扮,拿着长刀,斩鬼也好,上阵打仗也好,都令她心神向往。
缘一抽出刀,寒光在傍晚的雷雨中闪出一道雪亮的射线,左右挥动砍落拦路的树枝,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刀,就这样带着妙莲来到了山上。
二人将车停在山洞口,随后走了进去。
里面十分安静,散发出淡淡的霉味,还有一股土腥气。妙莲将两个箱子拖进来,坐在上面挤了挤头发里的水。缘一再次冒雨出去,沿着上山的路,把方才砍下来的树枝都收集起来,夹在胳膊下往回走。
妙莲坐了一会,闲不下来,又站起来把地上的石头全部踢到角落里,从箱子里找出几间和服平铺在地上。她如今已经不太在意这些华美的衣服了,自己穿给自己看其实并不能令她感到快乐。总有人说女人装扮自己是为了取悦自己,多么大的谎言,金贵又不方便行动的衣服怎么能带给人简单的快乐?她更喜欢海女舒适的衣物。更何况,那个会说她穿这些衣服很漂亮的人也已经不在了,留着又有何用。
缘一走进山洞,甩甩头,飞了一地的水。
湿漉漉的木柴很难点燃,他把叶片都搓下来,在衣服上擦干,混在树枝里一起堆在地上。随后从前襟拿出打火石和火绒,蹭了几下,火星迸发,弹跳着掉下来。一股黑烟袅袅升起,木柴里终于燃烧起阴郁的火苗。他用树枝翻动着篝火,过了一会,柴堆里出现了一小团火焰。
见篝火终于烧起来,缘一再次站起来准备出去,妙莲一把将他拽住。
“你又要做什么去?雨好大呢。”
“你先把湿衣服换了,我一会儿再回来。”
她将缘一扯回来,把箱子左边右边各搬了一个,又抽出一件和服,忽地一下盖到缘一的头上。
“这样就好,别出去淋雨了。”妙莲说道,“你转过去看着墙,不用费那么多事。”
缘一顶着那片绣着金鱼池塘的红色和服,呆呆地转到山洞的石壁,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被人忘在在篮子里的鸡蛋。
妙莲笑得前仰后合。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解开衣服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石壁上的影子。火焰摇曳着,妙莲的影子缩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是人的样子,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妙莲。
妙莲想起以前在离岛的日子,海女们习惯在上岸后用篝火烘干濡湿的全身,然后再穿上衣服,免得衣物被盐分弄坏。那时候,不同年龄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她贴着母亲,用指甲扣掉黏在脚底的沙子。
被火烘暖后,穿好衣服,背着筐里的海货送去穿上,然后牵着母亲的手回家,小时候的缘一应该在看着海面发呆。
那些日子简直像梦一样。
妙莲换上另一件干燥的黑色丧服,心情顿时冷了下来,好像被现实戳破了怀旧的梦泡。
她坐在火堆前,看着缘一有些呆的背影,拿起树枝戳了戳他。缘一没有动,像僧人一样入定了。
她站起来跨过地上的小石头,树枝,叶片,感觉自己变成了巨人,小心地不去碰到满地小人们的世界,随后顺着平铺的和服走到他身后,背靠背坐下,将头后仰搁在他的背上。
缘一头上还顶着和服,在金红色的密闭空间里,火光照进来,晃动不止。他向后伸手摸到了妙莲的肩膀,随后感觉妙莲也握住了他的手,沾到了他身上残存的冰冷雨水。
“你也换一下吧?要不要我到外面去避开啊?”她使坏地问道,“我的话,淋雨也没关系哦。”
缘一笑了,手在她肩膀上正反擦了擦水,“那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你还有多少件可以浪费?”
“嗳哟,你学坏了。”
雨声非常大,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天地被雨丝缝起来,即将退回创始之初的混沌。一切都被密封在雨中,火光也好,生离死别也好。即便他们知道,放晴后便要重新面对生命中的哀伤。
但此刻,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他们是仅有的两个人。
十分纯洁
哥哥和弟弟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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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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