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什么呢？
兰不知道。
她一边竖着耳朵去听周围的声音，一边用干瘦的手将自己的衣物打包起来。
静悄悄的，——这栋空荡荡的宅邸之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般，但是，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安心，咚咚作响的心脏催促着她，兰只是越发神经质的往包袱里塞着各种用得到、用不到的东西。
不再离开的话，自己、一定会死。
一定是这样的。
兰是，人贩子的女儿。至少，半个月之前还是。
其实她并不知道那个老女人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从五官上看自己和她一点都不像，她也从未从她得到过应有的爱护，但是她的确是养大自己的人，【母亲】说如果自己不听话的话，就把自己也卖掉。
于是她听母亲的话，被母亲打扮得整洁一点，拿着破旧的手球引诱那些和自己同龄、或者更大更小的孩子。
“要一起玩吗？”
“我一个人好无聊啊，一起来玩球吧”
“我的球，掉到巷子里面去了，怎么都找不到……要是弄丢了，一定会被母亲骂的，帮帮我，求您了”
这样说着、说了几百遍的话，那些或者天真，或者善良的孩子甚至大人就会落入了陷阱里，然后母亲就会把这些战利品收拾好，向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一句“做的不错”。
会被母亲夸奖、然后那天很大概率就能得到一顿饱饭。
……那天也是这样的，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草色条纹和服，拿着那只手球，对蹲在街边的【女孩子】说：“要一起玩吗？”
应该是和家人走丢了的孩子。就算是隔着一条街也能知道，一看就是被好好照料着长大的好人家的孩子。
穿着崭新又漂亮的裙装，像是改良过的巫女服，洁白的上衣和深红色的裙子，裙摆被繁复的蕾丝装饰着，背后系着很大的红色蝴蝶结。
长长的黑发一定经常打理，熨帖又茂密，像一件小衫一样盖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肯定也，过着和她无缘的、幸福又和平的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满怀着恶意的故意和她搭话了。
“要一起玩吗？”
【她】抬起的脸果然白皙又丰满，透着新鲜苹果般可爱的红晕，蓝色的双眼仿佛倒映着整片晴空，毫不怀疑的、满心信赖的笑起来。
“好啊，我们一起玩吧！姐姐”
那是噩梦的开始。
【她】很顺从的被母亲抓住，用草绳绑住了双手，天真的问她：“这是在玩鬼捉人的游戏吗？亚路嘉被抓到了就是输掉啦，是不是？”
她那时突然有点后悔，胸口被一阵苦涩浸透了。
和悲惨的自己不同，这孩子一定从出生起没有遇到过什么坏事，但是【她】马上就会被母亲卖掉了，【她】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说不定会被卖到歌舞町，或者到其他富有的家族当仆人，又或者，被贵族老爷挑走……
兰曾经跟着母亲见过那种来买可爱小孩的老爷，像是来购置珍惜品一样满眼放光，还会用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油腻腻的去摸小孩子的手和脸蛋。
她曾经很羡慕那些跟着老爷们走掉的孩子，直到有一次她在角落看到一具被卷起来的小小尸体。
她想到那些不堪的回忆，翻腾的难过之中涌动着一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的恶意。
“但是……如果躺在那里的不是他的话，说不定就是我了……母亲说得对，不这样做的话，我们这种人是活不下去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痛、不想挨饿、也不想挨打……”
那天，或许是因为那点羞愧，也或许是因为那孩子过分的乖顺，当【她】提出要求的时候，她给【她】喂了水，吃了一块干饼，摸了摸她的头。
“——你的愿望是什么？”
当【神明】第一次降临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本能的感觉到了【那个】是个很可怕的存在，怪诞、扭曲、绝非常识能够理解的怪物，占据了那个孩子的身体降临于此，向她“微笑”着，大大的、毫无防备的张开了双臂，声线诡异纤细。
居高临下、不含一丝感情的问她：“呐，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知道，那一定是恶鬼的幻语，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没有逃走，还许下了愿望呢？说不定，是恶鬼迷惑了她的心神，不然的话她怎么会笑了呢？
手指颤抖着、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整个人在发热，因为第一次接触到自己内心绝对的黑暗而战栗。
“消失……”
她说，“让那个女人消失、让我获得解脱吧”
“是”
小小的【神明】保持着诡异的笑脸，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机械的应答，“是”
——如她所愿，母亲消失了。
余温尚在的床铺上只剩下了衣物，像是还在睡觉的母亲突然就被抹除掉了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到处都找不到……草鞋和外套还在玄关，母亲就这么消失了。
她跪倒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大姐姐怎么了？”
【她】站在她身后，用甜美软糯的声音发出了疑问，单纯的不解，两人的影子绰绰的映在墙上，“这不是，姐姐的愿望吗？”
——【她】是恶魔。一定是这样的。
是她召唤来了恶魔。
她很害怕那个孩子，在那副天真可爱的孩子的皮囊下潜伏着无法想象的怪物，每当她向她露出笑脸，伸出手指，她都觉得毛骨悚然，害怕到想吐，整晚整晚的无法入睡。
她在【她】的饭里下了毒药，但是毫无作用。
她想要直接丢掉【她】，但是又害怕自己的罪行泄露。
啊……干脆、卖掉她好了……
最后她这样想到，把【她】卖给上次那个贵族老爷，接下来就不管她的事了，反正说到底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些大人们肯定能够处理好【她】的。
于是，她这样做了。
接下来那段时间，死掉了好多人。最严重的时候，当地一个有名的武士家族一夜之间死尽了。
据说是极其凄惨的死法，整座宅邸上上下下十几个人，全部都像拧麻花一样失去了人类的形状，死掉了，大片的血迹溅满了墙壁和地板，引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传说是恶鬼作祟。
再然后，母亲留下的房子被烧毁的那天晚上，她被用面巾蒙着脸的男人们捉走了。
不认识的老人抱着那孩子高高在上，像是抱着一座玉佛一般隆重而谨慎，带着一种冷酷矜傲的神色，像是看着一只虫豸——别的什么肮脏的不起眼的存在一样，俯视着她。
只有穿着神官服饰的孩子向她伸来手，像是初次见面她做的那样，带着纯然无害的笑容，可在她看来，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邀请。
无处可逃。
祂万分高兴、天真可爱的说：
“一起玩吧，——姐姐”
那个孩子、是恶魔。
它不会放过自己。兰知晓了这一切。
她看着祂一步步成为被众人簇拥的神子，如同真正的神明轻而易举的实现他人的祈愿，也看着她一点点成为大人们的傀儡，最终被他们砍断了膝盖，成为残废。
但是信徒们却因此更加疯狂，越加的追捧祂，将累累的尸骨堆砌，铸成高台——区区凡人却为了一己私欲奢望困住神明，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即将燃尽的薪柴、恶魔的口粮——多么、多么愚蠢的大人们！
她曾坚持给祂的食物下毒，可那个怪物一点事都没有，终于，在一个夜晚她忍无可忍，拿着刀去了祂的房间，决心和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那个时候，她看到了。
在月光之下，拥有着七彩虹眸，以及白橡一般无垢的发色的男人。
与翻飞的彩蝶之中的俊美青年，华丽而繁复的外套松松垮垮的落在他健壮的臂弯，露出里面紧贴着身体的深红色紧身衣。
他手里拿着一枚血迹斑斑的眼珠。
他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小心的抬起祂的手，将眼珠放到小小的手心，像是送给祂一个珍贵的小玩具。
“好啦，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了哦~亚路嘉酱~”
“那么，童磨，把你的左肺给我”
背对着兰，化为恶魔的孩子向他伸出手。
“当然可以啦”
没了一只眼睛的、名为童磨的青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抬起手捅进了自己的腹部，“肺是在哪里来着，啊，是这个！”
青年像是翻找口袋一样，用手在自己肚子里翻来翻去，最后满意的扯出来一个鲜红的器官，大片鲜血涌出，打湿了两人身下的榻榻米，变成一阵粘稠的暗影。
“啊呀，真是抱歉，我把这里都弄脏了呢”
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变化，完全异常的青年如此摸着后脑道歉。
但是，祂没有给出回应，只是机械的再度向他伸出手。
“——童磨，把你的脑干给我”
“——”
第一次，青年脸上的笑容停滞了，像是完美的面具上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为难的摸了摸自己空洞的右眼，他的肚皮已经愈合、但是左肺的位置完全没有愈合迹象。
【——被夺走了】
童磨在那瞬间明白了真相，在他同意的时候，面前的这孩子连同他献出的器官以及其【存在】夺走了。
如果被夺走了脑干——那么他会怎么样呢？
童磨没有学习过生物学的知识，但是即使这样他也能预料到一点那个糟糕的结果。
于是他说：“不行呢，亚路嘉，能不能换一个条件呢？”
【祂】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点了点头：“那么，给我你的脊椎吧”
“童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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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给我你的脑干吧，童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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