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很快过去,日子就到了六月,我还没玩遍整个东京,父亲和母亲就已经回来了。
没提前发电报来告知登岸的具体日子,得知消息时我还在西洋街上闲逛。过一段时日,我相处不错的那些小姐中有一位将过生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虽然外祖父已经告诉我他会替我备下符合礼数的礼物,但我还得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有趣玩意儿。随行的侍从急匆匆快步来到我身边,附在我耳旁说道父亲和母亲已经到达港口——天啊!怎么这么突然?我顾不上别的,带着侍从跳上汽车,急忙回到有栖川家。
父亲母亲和外祖父都已经在了,他们跪坐在一间空旷些的和屋里,只放着一张矮矮的小几,几案上茶水冒着热气。
“父亲!母亲!”我笑着跑进和屋,扑进母亲怀里,被她自然地伸手搂住。母亲的手掌温柔有力地在我身上抚过,似乎正在检查我这些日子是否胖了或者瘦了。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我过得实在太好了。外祖父并不严格要求我,对我的需求也颇放纵。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这种幸福感却越来越少,相反,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般,总让我担忧起之后……
没寒暄几句,我就朝父亲讨要起我的礼物,父亲笑着从背后取出了那把长刀——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刀看着太长了,恐怕只算那藏在鞘中的刀刃就该有一百多公分!?
看着这可以被归为大太刀的斩刀,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失语。
“考虑到你的速度和力量有所欠缺,依了妈妈的建议,将刀刃设计得很长。”父亲解释,将刀放在了面前。
“可这也太长了,父亲,”我嘟囔,试想一下,我要怎么拿着这柄刀出门?
废刀令颁布后,听说东京剑道最优秀的道馆都不再将日本刀展示在外!即使能用些办法掩人耳目,在人烟稀少处抽刀战斗……我想象了一下自己费劲抽刀的模样,却觉得依靠自己的手臂恐怕连挥刀都很难做到,“别在腰上就不说了,收起来也非常费劲。”
我皱起眉头,这可不是这些日子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刀具。它不该那么长,哪怕外观低调一些也不算什么,但总该和外祖母的那柄刀一样帅气便利吧?
“不必你亲自纳刀,亲爱的,”母亲看出我的情绪,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刀刃长一些可以增大攻击范围。”
“或许我的女儿会乐意自己掂一掂。”父亲将刀推到我面前,仿佛是在推一块豆腐。
掂一掂?父亲在同我玩笑么?这把刀我能扛起来就不错了。
我将信将疑,但这柄崭新的刀正在地面上安静地向我发散出无声的吸引,这是“我的刀”,这个念头呼唤我伸出手去握住刀柄,柄身的纹路非常简单,没有缠裹棉布,只有简单的木制素体,摸起来有点儿像花梨瘿木之类的。
将刀从鞘中抽出时,并没有太大阻尼感,流畅得像是一段水淌过,而它的刀刃并不像传统的碳钢那样亮,反而有点儿磨砂的感觉,并不反光。在我使力抬手预备举起来时,意外的轻让我整个人后仰倒在地板上。
咦?这样的轻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是振金,吸音金属,如此轻巧却是地球上最坚硬的物质,”父亲快乐地看完我的笑话,在我轻快地翻身起来坐好时,才又一次解释,“能得到的全部的三分之一都在这里了。”
能得到的全部的三分之一竟然制造出这样一柄刀,我惊讶地看着它,伸手触摸刀身较厚的背部,摸起来就不是磨砂质感的,异常滑腻。我将刀拿在手上兴致勃勃地观摩起来。我
的表情太暴露我的小心思了,不够严肃认真,不那么谨慎,或许还有太显而易见的轻飘飘的欣喜,母亲叹一口气,将刀从我手中拿过,她的声音向来是温柔的,母亲总是这样,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容易溺爱我,但这会儿却神情严肃地按住我的手:“朝和,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为你做这把刀。”
但我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忧虑——或许因为每一个母亲的目光都是长远的,她所看到的是自己的孩子此刻之后的生活,而我——我什么都没想到,只着眼于现在这一秒钟的快乐: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刀,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母亲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我浑然没有在意她语气中的与众不同,只是快乐地笑道:“我能保护自己。”我真的能保护自己,我真心这样认为。
“不只是这样,亲爱的,”母亲摇头,“你眼中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我愣住,没有想到母亲会说这么一句话。
我曾是母亲怀里的小宝贝,不信什么鬼神,尚且不知世事如何艰难,也不在乎复杂的世界。然而今天我拿起这把刀后,现状会如粉尘般扑面而来,我所能做的只有承受。
我先前一直担心的暴风雨时期也果然降临了。为了能更快更好地与我的刀磨合,外祖父特意为我请了一位私人家教,是教习我更灵活地使用刀的老师。我并不必像母亲年幼的时候一样前去道场跟随老师学习,相反,在那天看过我的斩刀后,外祖父带着我去到小祠堂,在外祖母的画像前,亲自将外祖母那柄安放着的日轮刀拿下来,递向我。
我不知道从前日本的武士是怎样从长辈手中接过传承下的宝刀,但胸口正在汹涌的热让我伸出双手,日轮刀被轻轻放到我的掌心。一柄沉甸甸的、符合我对所有日本刀幻想的打刀,曾经在外祖母的手中斩杀过恶鬼,而现在这柄利刃在我手中安静地沉睡。
“外祖父?”我茫然地叫他。
他背过手,看着外祖母的画像,从前有几个时刻我深深感觉他已经老了,岁月流逝,不再年轻,但现在,他的背还是笔直地挺着,似乎穿越过岁月洪流,依旧是当初有栖川妍瑰面前堂皇的少年人。
他的声音那么厚重:“与鬼作战,还是需要日轮刀的。至于那把大太刀,就用作辅助吧。”
“朝和,我把它交给你,你要好好地学。”
外祖父差人打扫了有栖川宅邸中那个小型的剑道训练室,有栖川的族人曾经世代在那里练习、对战,母亲嫁给父亲远渡重洋之外后,才被彻底空置。现在,那扇门为我开启。
“有栖川小姐,请集中注意力。”
我回过神,先生正板着脸将刀收鞘。武士们正经八百地将刀刃抹过鞘口,由刀尖滑入鞘中;有意思的是,他们并不直接将刀推进去,而是反过剑身,移鞘去接。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学着他的样子将刀收进去。朴木制的刀鞘不容易磨损刀刃,挂在腰间也不觉得多费力气,学习常用的训练刀多为木制,即使选用的已经是克重较大的木料,与和钢制成的真刀相比还是轻多了,但与我的振金刀倒是差不多。
先生叹了一口气,讲道:“我刚才演示的是「拔即斩」,居合道的拔刀术。在近距离瞬间击杀敌人,讲究速度和角度,从上而下,斜向下刀。”
我点头,回想先生的演示,他出刀非常快,居合道讲究一击必杀,要求剑士瞬时拔刀制敌,可我达不到那样的速度。相反,如果用我的斩刀,也许我根本不用近距离攻击,在对方冲向我的时候就能高高挥起斜向斩下去,大太刀的攻击范围注定很难躲避,在击中的前提下怎么都得将对方劈成两半,不必过多考虑速度。
“「圆月」。也是居合道的一种,”先生不管我在想什么,左手扶鞘,右手握刀柄,一边说着一边演示,“当对方突然举刀冲过来时,你要迅速调整位置,与对方呈错开状,然后快速出刀,从外侧面斩下他的手臂。”
说罢,他利落地做出一个侧身的动作,刀刃斩下时只残留一片银白的余影,看清时先生已经在收刀入鞘。他望向再次出神的我,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考验灵敏度。”
我:“……”
外祖父为我请来的剑道老师是个厉害的人物,在东京开办有一家剑道道馆,这家道馆已经继承非常多年了,母亲年幼时也曾在那里学习过剑道。
而先生,他曾经师从天然理心流,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剑士,还受邀去教过皇室的某位亲王之子。在我的脚伤已经痊愈大半的情况下,外祖父请他来教我剑术。实际上从前母亲已经教过我非常多的剑术要领了,再往上一点,我也可以有所突破。
只不过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练习,所以显得生疏了点;再加上我受的伤……站不出基本对战姿势也不能怪我吧?
剑道场空荡荡的,周围异常安静,连往常疲于在院子里啼鸣的伯劳这会儿都沉默了,先生与我面对面站立,他有典型的日本人面孔,眉眼处线条收紧,下巴是平的,所以看起来很严肃……对,看起来。
“朝和小姐,还有五分钟结束这堂课,让我看看您这节课学到了多少。”
我左脚前踏一步,拔刀举在右侧摆出迎敌的姿态——简直不近人情,我的膝关节还没好全呢。先生一手握刀柄,虽然他的动作闲适自然,但姿态并不漫不经心,看来他打算使一击必杀的技能了。
只听他沉沉地嚯了一声,我往前虚冲出两步,先生迅速拔刀架成横向向我冲来——肋斩!握刀的双手飞快在空中划出半圈,木刀没有锋利的刀刃,刀身撞在一起时清脆无比,让人总忧心它会否就这样断了。
我后退两步,他太凶狠了,一点也不收力,撞得我的手腕像要断了一样发麻!
然而这还不算完,先生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疾速举刀斩下来,我急忙抬刀去挡,他提刀往下一个假动作,我慢半拍地跟着放刀去格挡……就在这时,先生的手腕突然急迅地小转个弯,等我反应过来时,刀已经稳当地架在我脖子旁了。
“太慢了,有栖川小姐,”先生调侃道,“在想心上人么?”
……这老不正经的!
我不作声,在先生收回刀刃准备纳刀时猛地右脚跺地飞起向他踹出一脚以放开距离,先生反应极快地举起刀,下一秒又飞快地冲上来。哼,老路子!我急速放刀在空中假意去攻击他的脖子,先生迅捷地向我的刀直直砍下来,我立即侧身挥刀,塌腰下斩。
“太慢了,先生,”我得意地昂头,“在想心上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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