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
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宁静的空气。
幸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骇然转头,看见父亲羽多野智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的大门,他身后跟着两名高大的家仆,如同雪地里的鬼魅,面色不善。
羽多野智森穿着厚重的羽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幸子,过来我这边。”父亲的声音如同这冰雪一样寒冷。
“不……”幸惊恐地后退,小太郎也龇着牙,挡在幸身前狂吠。
“雪代砂已经死了,我是你的血亲,理应带你回去。”羽多野智森冷笑一声,踱步进来,嫌恶地打量着四周,“羽多野幸子,玩够了吗?该回去了。别忘了你的身份,这是你身为羽多野家的女儿该做的事情!”
这句话如同噩梦重演,与第一世被带走时一模一样。
“我不叫羽多野幸子!我是雪代幸!”幸鼓起勇气反驳,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
“由不得你任性!”父亲失去了耐心,挥手示意身后的仆役,“带走!”
两名壮硕的仆役立刻上前抓她。
“住手!”
就在这时,义勇的身影出现在后院门口,他显然听到了动静,疾跑回来,手里还提着砍柴的斧头。
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试图推开抓住幸的仆役。
“放开她!”
少年眼神锐利,带着不容侵犯的怒意。但他终究只是个少年,力气远不及成年仆役。
一个仆役轻易地格开他挥来的拳头,反手将他推开,义勇踉跄着摔倒在雪地里,斧头也脱手飞出。
“义勇!”幸惊叫。
羽多野智森瞥了一眼雪地里的少年,对着身后的仆役挥手,“快点带走她!”
幸被粗暴地拖进马车,她看着雪地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义勇,看着狂吠不止却被仆役踢开的小太郎,前世的画面与此刻重叠……
她看到义勇踉跄后退一步后,立刻又不管不顾地要再次冲上来,却被仆役再次拦住。
马车已经开始移动。
就在被塞进马车的那一刹那,幸突然涌现了一些前世零碎的记忆。
少年追在马车身后,焦急呼喊着她的名字,积雪阻碍了他的步伐,可他仍毫不犹豫的向马车狂奔,但那时的她被父亲的威势吓住,内心绝望,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车后。
当时她为什么不敢回头?为什么不敢回应?
为什么……只是绝望的蜷缩起来?
颠簸的车厢内,幸透过晃动的布帘,看到了后面那个在雪地里拼尽全力,固执地追逐着的少年,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无比坚定却又无比单薄。
突然之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瞬间冲垮了幸的恐惧。
这一次,她是雪代幸,她不会认命,也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幸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仆役的钳制,在行驶的马车上,竟然不顾一切地纵身跳了下去!
“幸!”刚从雪地爬起的义勇瞳孔一缩,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
幸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滚了几圈,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完全到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最后的冲势。
是义勇。他用自己的身体当了缓冲,两人一起跌倒在雪堆里。
“快跑!”义勇喘息着,拉起她,紧紧抓着她的手,向着富冈家的方向拼命奔跑。
父亲和仆役们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愣了片刻才气急败坏地追来。
马蹄声和呵斥声在身后逼近,幸的心脏狂跳,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但手被义勇死死攥着,那份力量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们的狼狈逃亡被一些村民看到,有人惊呼,有人躲闪,慌乱之中也有人偷偷跑去报官。
最终,他们惊险地逃回了富冈家,此时茑子姐姐已经回到家中,了解情况后惊慌失措地将他们护在身后。
羽多野智森带着人也追到了富冈家门口,态度强硬,语气冷漠地要求交人,仿佛幸仍是他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幸现在是我的妹妹!她姓雪代!官府户籍上写得明明白白!你无权带走她!”茑子将幸和义勇护在身后,虽然害怕,却寸步不让。
“我是她生父,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这岂是一纸文书能断掉的?”羽多野智森怒极反笑,他看着幸,眼神冰冷,“看来是以前太纵容你了,让你忘了什么是规矩!今天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
说着,他竟扬起手,狠狠地朝着幸扇去,那架势,竟是真要下重手!
“幸!”
“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焦躁不安的小太郎猛地从幸身后窜出,如同一道棕色的闪电,一口狠狠咬在了羽多野智森扬起的手掌上!
“该死的畜生!”羽多野智森发出一声痛呼,暴怒之下,用力一脚踹向小太郎的腹部!
“呜嗷——!”小太郎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小小的身体被踹得飞起,重重撞在院墙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鲜血瞬间从它的口鼻和身下渗出,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那抹鲜红在白雪的映衬下,刺眼得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对,我们一点也不一样。]
她想起那一天的午后,小太郎朝她欢快的摇着尾巴,而她则紧紧的抱着小太郎,抱着她对京都冷漠的亲情最后的一丝期待……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浇头,但紧随其后的,并非仅仅是失控的愤怒,而是一种极致到冰冷的死寂。
她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幸的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悲伤的眼眸,此刻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向前走了两步,并非冲向小太郎,而是走向了那个刚刚施暴,正一脸嫌恶擦拭手上伤口血迹的男人,她的父亲。
她停在他面前,距离很近,却刻意地用身体挡住了身后富冈姐弟的视线。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到近乎温柔的语调,字字清晰,听得羽多野智森寒冰刺骨。
“父亲大人,”她轻轻唤道,这个称呼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您总是这样……永远学不会珍惜,只会毁掉,对吗?”
羽多野智森皱起眉,对女儿这异常的反应感到不悦和莫名其妙:“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幸仿佛没听到他的呵斥,继续用那种轻柔却毒蛇般的语气低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您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抓我回去……是因为京都那边的生意,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那个您指望能救急的联姻对象,暗谷家……是不是突然撤资了?”
羽多野智森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儿。他嘴唇哆嗦着:“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
这件事他瞒得极紧!连京都的心腹都知之甚少!这个身在偏远乡下、消息闭塞的女儿怎么可能知道?
幸看着他震惊乃至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脸色眼中掠过一丝近乎病态的快意。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会好好看着的。”幸的目光扫过他华贵皮裘下隐约透出的焦躁,“看着羽多野家……是怎么彻底衰败、倒塌,最后变得连这乡下的泥土都不如。”
“我会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的。”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狠,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羽多野智森最恐惧最不愿被人触及的痛处上。
羽多野智森脸色由青转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幸,第一次在这个他一直视为附属品的女儿面前,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花瓶了,她眼中那种洞悉一切并以此为乐的冰冷黑暗,让他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官差终于赶到。从周围人的口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这位京都远道而来的商人,竟然当众想要掠走户籍独立的少女,甚至,纵仆行凶、打死家犬,再加上又有多位村民作证,官差严肃地要求羽多野智森立刻离开,不得再骚扰雪代幸和富冈家。
羽多野智森面色铁青,他死死瞪了雪代幸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愤怒与难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惧。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猛地拂袖转身,几乎是踉跄地冲回了马车,车夫慌忙驾车,迅速消失在雪地尽头,
闹剧落幕,人群散去。
直到父亲的马车彻底看不见,幸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懈下来。
她眼中的阴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茫然。
她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满脸担忧和惊愕的茑子和义勇。
他们显然听到了她部分激烈的言辞,看到了她与父亲的对峙,但并未听清那些低语的具体内容,更未看到她那一刻的表情。
“小太郎……”幸喃喃道,目光投向那抹再也无法起来的棕色身影,所有强撑的坚硬外壳碎裂,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与方才的冷静判若两人。
鸢子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低声安慰到:“没事了小幸,没事了……都结束了。”
义勇站在一旁,他看着幸崩溃哭泣的样子,又看向地上小太郎的尸体,他默默地蹲下身,用旁边干净的积雪,一点点地擦拭掉小太郎身上的血迹和污迹。
雪又开始静静地下,覆盖了血迹,覆盖了争斗的痕迹,仿佛要将一切悲伤和污秽都掩埋。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雪代幸知道,她失去了母亲和小太郎,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过去的枷锁,甚至无意间露出了潜藏心底的獠牙。
但富冈家姐弟的温暖,和她为自己选择的名字“雪代幸”,将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她不会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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