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长大,少年将力挽狂澜,解除Fortuna的危机。
结果喜人,可过程中的牺牲在所难免。Misty不能保证自己和家人不是其中之一。如果遭遇不测,日渐亲密的邻里关系只会给Nero带去更多创伤。
像野草一样生长,又在被割除之前离开这片土地。
Misty早就在做计划。
目前,父母的生意没有被搅黄是万幸。弟弟的出生更加坚定她搬迁的决定。佛图那太传统太古旧,某些方面蒙昧得让人胆战心惊。
鱼钓得太多,一时吃不完。
女裁缝让Nero带些回家。Misty把刺少的挑出来。Nero不擅长吃鱼,准确地说,还在适应。受限于资金和信仰,孤儿院很少提供肉食,大都是蛋奶和方便储藏的熏猪肉。
留意到Misty的做法,Nero猜出原因。大人有充分理由对她又爱又恨。但自己对她的态度,应该是又讨厌又不讨厌。
不讨厌不等于喜欢。离喜欢还差得远。他只是现在对她有一点点感激,可绝对不会说出来。
还有她在餐桌上讲的话,那些故事中的女郎都不及自己……
胡说八道。
她在捉弄我。Nero心想。
挑好鱼,Misty转头看过来,“Nero。”她唤他。
这语气很正经,像变了个人。Nero抿着嘴回神,猜她在耍什么把戏。我不上当,我不上当。他默默说,等来的却是沉默。
Misty怀抱着装鱼的铁皮桶,水波闪闪发亮照在她脸上。绿眼睛里透出金黄色,闪着烁着。这眼睛也称得上动人,就是窥不出情绪。Nero被盯得心里发毛,把嘴唇抿得更紧了。
其实Misty心里没什么盘算。她只是看着Nero,看着看着,脑子里就发空发白。
终于,Nero受不了这么长久的沉默。
“你可以把鱼给我吗?”他伸出手。
Misty挑眉,笑了笑,爽快递过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自己在意。Nero心里不舒服,又不好提出来。他抱紧铁皮,再看向Misty。她双手叉腰,脸上是生趣盎然又带点顽劣的笑容。这是她常有的表情。
“再见,Nero。”她说。
“嗯,再见。”Nero转过身,“谢谢你的鱼。”
3
有了弟弟,Misty脾气稍微收敛。去图书馆的次数多了,上房揭瓦干得少了,但上课睡觉的毛病不改。老师批改她的作业仍是咬牙切齿。
必须承认Misty的聪慧,也必须指出她的嘴好像天生漏了个洞。
现在有好多男人怕了她,不敢跑去码头偷偷快活。对以贞洁、虔诚为传统的佛杜人来说,这真是惊天丑闻。
类似的,家中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也不光彩。
Misty再不知悔改,这会是她的下场,她的报应。大人们议论。
所以,趁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赶紧把她教成一个懂规矩的好女孩。大人们催促。
这方面,还得经验丰富的老人出面。
Misty的外婆是医生,住在岛的高处,一座名为Zoewood的小镇。她年轻时在外地求学,医术见识胜过本地医生。想必,有人对Misty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看在她外婆的份儿上。
Nero也知道这位亲切又有本事的老医生。她给他看过牙,夸他的新牙长得又白又整齐。
念着老医生的好,加上Misty惹是生非的次数少了许多,Nero试着接近Misty,仔细观察她的日常生活。
不久前,优秀的义兄年被内定为下任骑士团领袖。Credo告诉Nero,一名骑士不仅武艺过人,文化功底也不愿落下。Nero很愧疚,知道他在责备自己浮躁,拿字太小或太密为理由不愿多阅读。
抛开印刷问题还有书本身的宗教性质不谈,Nero认为自己足够努力。可有人天天睡觉照样拿满分。想找这个人讨教,心里又总是不平衡。
他一直憧憬Credo。这倒不是受宗教氛围影响。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被多少次讲起魔剑士斯巴达为保护人类而向恶魔同胞倒戈的传说,Nero更愿意相信实打实付出的汗水和努力。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理想中的模样。
至于这个人——
Misty活得多轻松,多自在啊。
她还不用练剑,可以对拳脚功夫一窍不通。她用不着学这些。
要她也是个男孩,自己一定会缠着对方在练兵场对拼到天黑才罢休!
还有一件事。
Misty的厨艺和淋过雨的泥巴的一样烂。所以大人绝不可能把小儿子留在家中,由给她照顾。而Kyrie擅长照顾人,也偏袒Misty,把她当亲妹妹。
Misty串门吃便饭的时候,Nero总要说服自己不要把情绪写在脸上。她是客人,她是客人。必须记得这一点。无论她怎么大快朵颐,甚至拿走本属于自己的一块蛋糕,一杯饮料。
她又欺负我,也老是欺负我!
Nero心想有没有机会进入她身体,看她胃里是不是有无底洞。
“Credo,在教团过得愉快吗?”
饭后,Misty找Credo聊天。她从不叫他哥哥,每次都直呼其名。Credo已经习惯,当她是小孩子小妹妹,没有计较,耐心回答。
在信仰方面,Misty是公认的不敬之人。魔剑祭典年年办,她年年摆臭脸。她本人竟然敢辩解:其实自己非常尊重并相信魔剑士斯巴达和他的传说故事。
谁信啊。Nero心里咕哝。不过自己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信徒,表面上过得去是为了让养父母不多心。
想到这里,Nero再次感到不平衡,有些焦虑,有些懊恼。有的事她能做,但自己不能,不可以。
“Credo,我学到一个新词,叫‘为老不尊’。”
Misty抛出新话题。Credo心里有数,一如既往的耐心,并带有几分严厉。他向她解释现任教皇,Sanctus冕下的待遇完全符合他高洁的品质,广博的阅历与智慧。
“呕。”Misty翻白眼,吐舌头,假装自己把自己掐死。
换做别人,Credo准要发火。可在Credo看来,她是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邻居妹妹,年纪还小。
Nero看着听着,心里想法起起伏伏。
今年魔剑祭典举办在即。学校跟着放祭典假。
教地理的女教师辞职了。她准备结婚。丈夫是一艘货轮的大副。她说夫家在一个终年阳光明媚,盛产葡萄酒的地方。各方面都和佛图那很不一样。
比如佛图那不主张女人外嫁,所以不主张祝福外嫁的女人。
但年纪尚轻的孩子送出祝福,这行为性质纯洁,无可厚非。欢送会就这样低调举行。和其他学生一样,Nero也手写一张贺卡,夹一支鲜花。
Misty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拥抱,没有祝福,甚至脸上没有笑容,就这样地站在一旁。此刻发生的事和她无关似的。可她几乎不在地理课上走神,心里还是在乎的。
“Misty,我希望你将来有机会到远方走一走,看一看。”
女教师真诚地说。
Misty像是微微融化的蜡烛。她张开嘴,说话平静,内容惊人——
“移民、妻子、母亲,你很快要变成其他人了。但我记得你教地理。你的课谈不上有趣,但我愿意听。你试图抢在时间之前把学生培养成冒险家。我很感激。最后,我更习惯叫你名字,而不是某某夫人。”
就算习惯了Misty的装腔作势,所有人还是怔住。
Nero同样不明白她的动机。他责怪她的任性,不满她在这么郑重的场合说不好听也不吉利的话。
可是,心情稍微平静下来,胸膛深处就涌起阵阵激奋。
冒险家。
这三个字多么打动他的心。
他也做过这样的梦,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他喜欢养父母一家,可佛图那的宗教氛围让他郁闷。近乎苛刻的教义规定渗透到生活环境中,总让他在想要像鸟儿一样振翅时备受打击。
“谢谢你,Misty。你真像一个消失许多年又突然出现的老朋友。”
女教师拥抱她,眼角泛着泪花。
听见她对Misty的评价这么高,Nero不断思考着为什么Misty能做到。这个人能做到好多好多自己做不出,也想不到的事情。
送女教师直到码头。船渐渐远去,海面浮动夕阳细碎的光辉。
等大家伙陆续回家,Misty还站在原地,朝正前方海平线注视着。她像是看着远航的女人,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Nero留在她身边,很难猜到她的想法,只能觉得她对这场送别不是毫无感触。
“你将来也会离开吗,像今天这样,坐在大船上去很远的地方?”Nero问。
Misty叹气。她拍Nero肩膀。Nero观察她表情,好像一个备受生活摧折的成年人似的表情。真奇怪,她和我一样还是个孩子呢。不,不能这么说。Nero迅速否定。
Misty是特别的。
不知不觉,这个认识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你不喜欢待在佛图那,你会去别的地方生活。你的外婆去过外面的世界,她能帮到你。”
Nero想到她的家庭,再想想自己,他很难过,也控制不住那种酸溜溜的情绪。它们像无数条蛇在心里钻出洞。他抿紧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嘟哝,“真好。”但好的又不是我。
“Nero。”Misty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尖酸,她仍是按住他肩膀,轻微摇晃。Nero受到提示,不得不看向她,专心听下文。
“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所以我迟早要走。而且我要带着全家一起走。可能我们不会再见面。也可能有一天,你也离开这里,我们会在别的某个地方再见。”
Misty要走。Nero不吃惊。可全家都要离开,Nero猛地摇头。这不可能。她父母是那么虔诚的信徒,在佛图那开店营生,怎么会轻易放弃!
“我有办法说服家里人。”Misty平静从容。她坐下来,伸出手假装把落日捏在指间,“只要我不会被抓去做思想矫正。我没有精神病、多动症、狂躁症,还有臆想症。我健康得要命。我也不没有不尊重斯巴达,只是不喜欢在这里的生活。我一点都不想信教。我只我自己。”
Nero内心悸动不已。
我也一样啊。不喜欢城市的氛围,也只想信我自己。
跟着在她身边坐下,感受到彼此距离迅速拉近,而且是心灵上的靠拢。这是从未有过的。
“Nero,可能你觉得,我总是在欺负你。你大概把原因归结自己寄人篱下,凡事必须忍耐。然后你越是忍耐,我越是得寸进尺——”
她猛地凑近。
Nero没有被吓到。他睁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Misty的眼睛……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眼睛,又大又圆又绿得闪闪发光。天空在里面,落日在里面,晚霞在里面。还有自己,自己也在里面。
原来她很漂亮。
Nero从来只谈她的心智,她的,还有她的胡作非为。这一次,他就她是多么漂亮而论,觉得她好看极了。
“我不知道。”Nero陶醉又怔怔摇着头,他控制不住笑起来,好像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稍作停顿,他回过神,但不多,就一点。
“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做?”
他满怀好奇,又十分期待地看着Misty。
“我这样做,是为了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再见面时,你还能认出我。”Misty坦然地说,面带着些许笑意和歉意,“将来,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和你套近乎可不容易。所以,我要趁现在在你面前混个眼熟。”
Nero腼腆地眨着眼。他心想Misty是在开玩笑,可她始终平静,这样不紧不慢地陈述,好像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而自己真的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可就算你不对我做那些事情,我也不可能忘了你呀。”Nero鼓起勇气说。
“会忘的。”Misty说,“难道你会认真记住每一个参加教团祭典的人?”
“我记住这些人做什么?”
“我也不会记得的。我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无趣的人,就这样屈服,这样妥协。可仔细想想,我反抗过头了。印象加深了,但人际关系差劲得要死。真碰上难处,多半要自认倒霉。”Misty叹气,再看向Nero,“扯远了。话说回来,现在和我们一个班的人,十年、二十年后,你还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吗?”
Nero仔细想,“我不确定。那时候,大家应该都变样了。”
“我也会变样的,你也是。但我可以一眼认出你。我能做到!可是我会离开佛图那,你连看着我如何长大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不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到时候,当我兴冲冲跑来找你,你很可能一脸茫然,问我是谁。”
记忆里,这是Misty第一次这么激动,这么诚恳地和自己说话。她会记得自己,语气这么笃定,就像在发誓一样。换作是他,清楚记得她,她却把自己忘记。Nero倒吸一口气,不愿继续想。他很害怕,也很激动。原来Misty也会心里不平衡,也会和自己有一致的性情。
“Nero,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来找你,一定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在百忙之中为我留出时间。我说过,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继承的使命伟大而艰巨。所以,除非有必要,我不会轻易来打搅你。”
不,她不应该对我这么客气。这样好生疏,听得心里难受。
“Misty,别这样。”Nero使劲摇头,“如果你想要我原谅你对我做过的事,或者……或者你只是想要鼓励我,相信我会有出息。你也没有必要……我会帮你的,我发誓我会帮你。只要你需要,觉得我能派上用场,你告诉我就是!”
Misty讷讷张开嘴,“你才是,别这样。Nero,我没有要你——”
“行了你别说了!”Nero冲动地抱住Misty。她果然噤声了。
别说了,别说了。他不想听她解释,她会改口,会狡辩,会把感动的欢喜的明亮的心情弄得一团糟。她不能这么做。他不愿意!
Nero用力,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这一刻心跳剧烈,把起伏的海浪盖过,震耳喧天。还有什么在胸膛里涌流不息,血管好像痉挛,比鸥鸟鼓动双翼的频率更快。
Nero。
她好像在叫自己。
喧闹骤然沉默。
他侧耳倾听。她真的在叫自己吗?是的吧,她的声音悦耳,体温和呼吸里有动听的和音。
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一切体验都那么崭新而奇异。为什么,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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