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就到了。
这个假期不算很无聊,因为里德尔可算愿意带我一起在伦敦到处转了。
但今天不一样,他似乎不是很想让我继续和他待在一块了。
谁都有秘密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有件事情要做,艾斯莉。时间不早了——”他开口道。我认为他是想叫我先回去,但他并没有说后半句话。
“我……自己先回去?”我打算替他解个围。
他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走在了前面:“算了。”
“去哪?”
“只是找一个人问点事情。”他四下打听了一下小汉格顿村,最终来到一处无人之地。
傍晚灰紫色的天空下,在两座陡峭山坡之间盘根错节的树丛中我看见了一座半隐半现的房子,等走近了才看得清楚,墙上布满苔藓,房顶上瓦片零落,这里或那里露出了里面的椽木,房子周围长着茂密的荨麻,高高的荨麻一直齐到窗口,那些窗户非常小,积满了厚厚的陈年污垢,一条死蛇钉在门上。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里德尔把手里的油灯提高了一点:“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好。”
我点点头。
他重重地敲了两下木门。我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短暂的窸窣声,却并没有人回应。里德尔直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我隐藏在门后面,顺着参差破损的门缝往里看,油灯的光照亮了扶手椅上那个人的脸,还有那双瞪圆了的眼睛。
这个屋子简直污秽得难以形容。天花板上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地面黑漆漆的,桌子上搁着霉烂的食物和一堆生锈的锅。而除了里德尔的油灯,唯一的光线来自这个男人脚边摇摇欲灭的蜡烛。
我的头探到门边,可能是里德尔挡住了一部分视线,男人并没有看到我。他的头发胡子长得像是几年没打理过,那蜡黄的脸和浑浊的双眼死气沉沉,让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他们对视了几秒,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边许多的酒瓶子乒乒乓乓地滚动着。
“你!你!”他嘶哑的嗓音对着里德尔吼叫着,醉醺醺地扑向他,高举着魔杖和短刀。我惊了一下,刚想迈出步子去,却看见里德尔的食指贴在了唇上,我又克制住缩了回去,不禁有些害怕。
里德尔突然用蛇佬腔对男人呵斥了一句,大概是叫他住手,因为男人果然停了下来,没刹住撞在了桌子上,表情十分惊愕。
他们久久地相互打量着,男人先打破了沉默。
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蛇佬腔交流,里德尔动了动手,门就在我面前关了上去。
就算让我听我也听不懂啊。我撇撇嘴,悄悄拉开了一点门缝,继续窥视着里面。
那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很疑惑地拨开眼前的头发,好像要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男人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逐渐涌上一层愤怒的红晕,让他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生气。他朝着他和里德尔之间的地上啐了一口,挥舞着手里的短刀。我有点担心这个奇怪的男人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好在他尽管激动,始终还有理智。
里德尔只是偶尔应几句,但周身的气压很明显越来越低,直到男人卸了力一般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空气沉默一会儿,里德尔忽然转过头。
“回去。”他的声音冷静而沉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态度。我很清楚他在和我说话,因为这是在先前那一堆蛇佬腔对话中我唯一能听得懂的。
男人皱着眉伸长脖子看向门口,看见了我。
“是谁?”他问。
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脚底如同生了根。我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我说,回去。”里德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地又一次强调了一遍。这次我看见了他冷漠的脸上发红的眼角,难以掩饰的恼怒和恨意在其中汹涌。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里德尔的样子把我吓到了,一时间我想离开却又不敢离开,我很担心他,就这样矛盾又焦虑地站在那里,缓慢地后退了一步。
“算了,随你吧。”他冷淡地说着,回过身一步步向男人走近。在他黑袍的遮挡下,我甚至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然后那个男人的身躯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里德尔俯下身,从男人手上摘下了一枚黑宝石戒指,然后走向门口,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戒指。
“你……”我张了张嘴,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走吧。”他挑了下眉毛,越过我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愣着做什么?”
我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我想问他那个男人是否就这么死了,但我没法说出口。
“他没死。”他猜出了我想问什么,只说了一句,似乎再懒得再多解释些什么,就等着我和他一同离开。
我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跟了过去,但是心中强烈的不安告诉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很明显的目的性,我总觉得他所谓的事情还并没有办完。
他果然没有往回走,而是转到了一幢大宅子面前。这大概是是方圆几英里之内最宽敞、最气派的建筑了。
“等我。”他淡淡地说道,随即把兜帽戴了上去。然而当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了回来。
“等我,或者和我一起。选择权在你。”他的脸上看不见往日轻松而和煦的笑容,只有严肃和果决。随即,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径直向宅子走去。
不安的感觉随着他从怀里拿出魔杖捏在手心里开始越来越强烈。
“里德尔!”我惊声喊他的名字,但他已然大步跨入了门槛。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背影往前走了几步,于门口停住。里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恐慌的咒骂声和还没来得及收掉尾音的惊叫在我耳边像幻觉一样飘忽了几秒,刺目的绿光透了出来。
在快要窒息的寂静中,呼吸仿佛变成了一种奢侈。我隐约看见三个倒在地上的人影,桌上的晚餐还没有动。
已经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我的心情。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我感觉心脏都被捏紧了,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甚至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冰冷的手脚。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曾经在孤儿院时他用毒蛇攻击了比利和几个男孩——那个他以为我会忘记的夜晚。
我的确让自己“忘记”了,并且“忘记”了很久。
他还没变,他现在的眼神分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东西将他那些原本裸露在外的锋芒牢牢地掩藏了起来,以至于我真的单纯地认为他已有所改变。
当我的神经终于从过度紧绷中缓缓解脱出来后,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盯着他的脸,那儿似乎有一道红光从他眼睛里掠过,锋利而冷漠的样子终于让我确信他从来就没有无辜过。
我不禁回想起之前的各种事情,同时也想到了被他诬陷后被学校开除、永远无法使用魔法的海格。
大概也只有我会一遍又一遍相信他所有为自己洗脱责任的话了。
最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还不得不承认我有些担心被魔法部发现后会怎样……我搞不懂他为什么可以毫不顾忌地杀人,甚至完全看不出任何负罪感和该有的慌乱,他就像刚正常拜访了一家人一样自然且冷静。
我不动声色地撤出被他拉住的手,后退半步。他周身的空气停滞了刹那,又意料之中般轻笑一声,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这种感觉已经遥远到陌生了。
“你干了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不是见到了吗?”他淡淡地开口,“很难让你接受对吗?真正的我。”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本来就该这样。”他说。
哦,是啊,我问了句傻话。
“你不打算问问原因?”
“我想什么原因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我咽了咽口水,恐惧和一种不知名的情感难受地搅在一起,“不管怎样,至少——至少不应该是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该死。”他摇了摇头,“让别人去做裁决只能说明他没有能力。我的事情我只想亲自解决,如果我高于规则,那我就可以是规则。你难道想被这些束缚吗?”
“恐怕我们永远都没办法达成共识了,里德尔。”我眨了眨发涩的双眼,把眼泪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认为我该坚定自己的立场了。我很清楚他不会因为我做出改变,就像他也不能改变我一样。
在这一刻我意识到我即将失去他了,但是是由于我的抉择。
哪怕我再舍不得——
在他隐晦不明的注视中,我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我害怕我会被那双眼睛击溃防线从而心软地改变主意。我决然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而他也并没有阻拦。
我的心脏在一片压抑中费力地跳动着,我闷头走了好远好远,直到淹没在夜色尽头,坐上车沿着熟悉的路线飞驰,刚呼出口的长气被风带走。
孤身一人的落差感让我有些难以呼吸,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没有完全从笼网之中脱身一般,总还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残留在我心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办法摆脱魔法部的调查,我不想再被他的事情占据大脑了。
如果他真的有办法……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最后一次吧,仁至义尽了,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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