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经验的父母导致第一个孩子很容易面临两种状况:一是受到过分的溺爱,二是遭遇过分的严苛。阿不思不能说自己的经历是后者,不过他在记事前就一个人睡了,阿不福思只要抱着枕头坚持几分钟就能钻进爸妈的被窝,而阿利安娜连第一步也不需要。
失去父亲后,阿不福思就独自睡觉了,或者成为提供陪伴的那方。而阿利安娜……阿利安娜,她的状态始终没有稳定下来,练习自己睡觉的机会是她失去的一切里微不足道的一项。
她从未爬上过阿不思的床,母亲之后就一直是阿不福思。阿不思讨厌跟别人共享眠床的主意,但睡前弟弟妹妹总是直接从他房间门口路过,脚步从不迟疑,这让他感觉……不被感激。他从父亲和母亲手中接过秘密,扛起这副要求他赔上一生、最好成果却很可能只是没人死掉的重担,然而受益者却表现得像是完全不指望他,仿佛他只是个临时工,在阿不福思毕业前暂时顶一顶。
所有事,阿不思敢说,在所有对世界有益的工作里,他得到的待遇都比这好得多。人们会感激他、钦佩他,指望他在重大的难关取得突破,并非阿不思骄傲自大,而是他清楚自己与他人的才能,许多功绩固然建立在无数人的努力之上,但最终的突破非由他这样的人来不可。
每晚,他躺在独享的床上,想着自己和这世界失去的东西。
盖勒特从未留宿。
鉴于他在家乡的斑斑劣迹,巴希达姑妈把他看得很严,夜不归宿是绝不被允许的。倒不是盖勒特本人有多在乎,但邓不利多尊敬巴希达?巴沙特,所以他总是督促盖勒特遵从她的要求。他们之间为此发生过几次争吵,盖勒特认为巴希达又是阿不思把弟妹放在自己之前的借口。
你是在浪费时间,盖勒特总对他说,阿不福思一个人就足够看好阿利安娜了,想想看,跟我一起,我们能做到什么。
阿不思想了,甚至比盖勒特提示的还要深刻地想了。他也没有告诉盖勒特,最先出现的念头之一是他们每天跟对方一同醒来的那张床。
他希望自己没有想。
最先分享他床的是条蛇——好吧,甚至不能□□,只是睡袋。这就是你一个人在山区寻找近人智慧生物群落的过程中很可能会发生的事,书本不会教你针对动物的防护咒对不同地区、不同种类动物(昆虫)起效的机制有多复杂,操作起来全凭经验和感觉。
顺带一提,阿不思没吓得尿裤子,只是赶蛇的时候声音有点大而已。
人生阅历进一步丰富,譬如因盛情难却而屈从于十几只想避免他冻死的小矮妖之后,阿不思认为蛇远远不是最糟糕的同宿者,至少它们身上没什么味儿而且不长跳蚤。
重归霍格沃茨,阿不思觉得他的同宿史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每名教授都有单独的宿舍,干净整洁,教七个年级的工作量也使得他外出的机会大大减少。综合以上信息,他睡得很安心,然后入职第二晚就差点炸死(死?)企图往他头上倒粉笔灰的皮皮鬼。
除此之外,阿不思在城堡一直很受欢迎,包括画像和幽灵。后来胖夫人偷偷告诉他,城堡的组成部分会以特殊方式相互联系,而且喜欢穿墙窥视美貌青年教师的幽灵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这,好吧。
随着教学工作渐入佳境,阿不思的办公室开始在课程时间外接待学生。他们抵达时往往垂头丧气、愤愤不平、正在或将要哭泣,阿不思发现抽屉里常备小零食还挺有用的。
他决心坚守办公室与卧室间的界限,但也明白界限这种东西注定要被挑战和打破。第一个踏过去的是名新生,母亲在几个月前过世。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处理得很好,直到那晚她在离家很远的学校按母亲教她养成的习惯整理自己新洗的衣服,然后突然崩溃了。她恳求院长别赶她回宿舍,回到舍友抱怨父母的话题中,阿不思没有办法说不。
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讲自己的母亲,她在成为母亲前是坎德拉?奎因,一名无所畏惧的麻瓜出身女巫,学业出色,喜欢室内乐和园艺,阿不思都快把这些忘记了。他的童年、他十八岁前的人生真实存在,那正是为何他在失去它们时被碾碎了灵魂。
阿不思讲述着,直到年幼的借宿者睡着也没有停止。
撕开一个口子就很难再保持原状,不过访客们都严守他们的秘密,阿不思预想中的麻烦并没发生。但他在一段时间后终于屈服,改造了扶手椅。他还算不上老,但也真不年轻了,如果不时就得坐一整晚,他显然需要一张更舒服的椅子。
至此,阿不思将界限画在了新的地方:床上只能有他一个人,或者别人——甚至不是人。成为哭泣的桃金娘后,莫特尔?伊丽莎白?沃伦偶尔也从天花板或者墙壁闯进他房间,她不想听阿不思说他很抱歉,所以阿不思通常只是任她为自己的死亡发脾气。
这持续了有十几或者几十年,他的头发从斑白过渡为银丝,胡子从圆胡须变成长髯,阿不思?邓不利多年高德劭、功勋卓著,就任霍格沃茨校长。
他退出教学,成为教工席中央屹立的高峰,学生们对他的了解更少而敬仰更多,不敢再对他床上的位置生出什么需要,阿不思的规则就此空置。他觉得这样也不错,校长的工作不比教师清闲多少,能在自己床上睡个整觉至关重要。
接替阿不思成为变形学教授和格兰芬多院长的是米勒娃?麦格,她接受了阿不思最为严格的考察。米勒娃成长于巫师-麻瓜混合家庭,学生时期就出色得连阿不思也印象深刻,她此前的工作都成绩斐然,而且显然拥有一切成为教师的必备素质。
这些都是单纯身份性的欣赏,阿不思并没抱着与下属成为朋友的期待,不过这类事从来不会按计划发生。一个夜晚,他正走在回床上的路上,却被变形教室里传来的声音带离轨道。令他大为惊讶的是,哭泣的正是米勒娃本人。她对阿不思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家庭中无法弥合的裂痕,嫁给麻瓜后痛苦而困惑的母亲,目睹这一切而放弃了麻瓜爱人的女儿。
是那些令你深夜痛哭的东西塑造了你的人生,它们会过去,但永远无法完全消失。阿不思坐了下来,讲起另一个故事:同样有着美好温柔的开端,同样在两个世界的冲突中沦为悲剧,同样远未收场。
“别害怕。”他说。
阿不思有点费解自己的这部分名声是怎么传开的,也许他的学生毕业后把往事告诉了孩子们吧。总而言之,他发现自己的床又热闹起来了。新时代的年轻人的确更大胆,他们穿着睡衣、抱着枕头,不声不响地直接钻进阿不思的被窝,甚至揪住他的袍子或头发阻止他走。
他大概是终于老到只适合当一个老爷爷了。
幸好他们不要求他讲睡前故事。
校长办公室前守候的石兽询问是否应该停止放他们进去,阿不思让它保持原状,然后加大了自己的床。大到访客可以成群结队地来,而如果没有访客,他可以尽情在上边打滚。
阿不思从未追究黑暗中蜷在自己身边的都是谁,他们中有的只待几分钟、那部分床单还没睡热就匆匆离去,有的一夜安眠、拖着阿不思一起赖床,还有的在噩梦中哭喊、差点踢散他的老骨头。无论他们做什么或多晚醒,校长永远睡得纹丝不动,包括在被好奇地拽胡须的时候。即使阿不思通过其他方式识别出了某些身份特征,他也会瞬间忘掉。
这是一群需要陪伴的人之间的无言默契,代价还是阿不思的连续睡眠,但反正他本来就睡得越来越少了。而且来访者安静时,他通常也能睡得不错。
有些借宿者,他知道自己是可以记住的。
米勒娃总是在校长办公室变形,然后从门缝钻进来,炫耀她的柔韧性。大部分时候花斑猫团在阿不思枕边,那儿总有格兰芬多色调的软垫;如果它趴在校长胸口,阿不思就要做好第二天中午起床的准备了。
弗立维手脚并用地爬上他床,动作就跟他与这巨人的世界共处时做的所有事一样从容,把床变矮的主意在阿不思脑海中仅一闪就打消了。拉文克劳院长以自己原本的形貌骄傲地走到了正常巫师的顶点,迁就只会是冒犯。
宾斯静静悬浮在他床头的样子有点吓人,他是阿不思的老师中唯一还任教的。阿不思有时很好奇,这位幽灵究竟是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还是假装不知道。
海格在他床边席地而坐或者跪下,只把上半身趴到床单上,一小会儿就睡得鼾声如雷。半巨人常含糊地呓语,呼唤父母的名字,后来还加上了“格洛普”,阿不思把自己的床加固到足以承受海格梦中的拳头。
莱姆斯总在满月后的一夜出现,每一次都像忍受着疼痛。他会躺着说服自己一会儿,接着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越过阿不思的身体,仿佛打定主意紧紧抓住拥抱他人的唯一机会。
西弗勒斯上床的动作又轻又快,让阿不思想起当年那条把他吓得半死的蛇。斯莱特林一动不动地侧身挨着床沿,连阿不思的被窝也不碰到。最多两个小时,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悄地消失了。
同样,阿不思从没探究过这些时刻背后的点滴。
阿不福思,当然,总是那个打破规则的人。
屋主刚就进屋的陌生脚步摸到了点头绪,他就以对他的年龄而言过于粗鲁的动作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接着嘟嘟囔囔地咒骂,毫不客气地抢走阿不思的被子。阿不思悲伤地哼哼着,闭着眼费劲地从阿不思那边扯过自己专门为访客单独留的那一床,希望对方别把自己踢下去。
他们从那年圣诞开始互寄贺卡,阿不思的贺卡每次都想亲吻收信人,而阿不福思的贺卡总会尝试咬掉对方的手指头。
铁打的城堡、流水的师生,他的床终究还是要送走每一位访客。
阿不思受伤的手臂渐渐疼痛到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入睡的地步,他勉力支持大局、作出安排,胸腔中那颗跳动了一百多年的心脏整日焦躁地颤抖着。
太多因素尚不确定,太多事情还没完成,而他为年少轻狂付出的最终代价无情地逼近。
初夏的夜晚,西弗勒斯挪向他,轻轻将头倚上他肩膀。阿不思的心跳突然平静下来。他收到了道别,就像月升月落、云去云来,他的时代结束了。
每个结束都是新的开始。
阿不思?邓不利多在城堡安睡,眠床由每一位学子共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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