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亡与萌芽

“精神就是杀进自己生命中的生命,它通过自己的痛苦增加自己的知晓——你们是否已经懂得?”——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里德尔睡得并不安稳。她感觉头脑膨胀,身体成了一堆碳灰,只能紧紧地抓住唯一的清凉源。中途有人给她灌下苦涩的药水,时不时湿润她干涩的嘴皮并给额头降温。她竭尽全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有液体一股脑流在了眼窝下,形成了一道温热的水帘。

意志模糊里,她隐约听见有人一遍遍地安慰她,“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梦见了玛丽亚。对方就像圣母一般,对她微笑,没有苦痛,也没有欲念。前几日她回了一趟孤儿院,或许是为了弄明白对邓布利多的那股烦躁,或是恪守和玛丽亚之间的诺言——她回去了,正如离别时安抚玛丽亚时所说。

孤儿院还是老模样,红色的砖房死气沉沉地立在荒芜的花园里。她跃上二楼,没有惊动任何人,来到熟悉的房间。“玛丽亚?”里德尔轻声唤道。

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沙哑的咳嗽声与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是汤姆吗?”

“是我,”里德尔快步走到床边,握紧了女人的手,那几乎只是一副骨架,似乎稍微一碰就会变得粉碎,“你生病了吗?”

“我想我要死了。”玛丽亚的脸变成了灰色,眼睛陷在了眼眶里,几乎看不见眼白。她们仅仅分别了一年半的时间。里德尔握着她的手,突然感受到了无力。前年的这个时刻,她们还围坐在长桌旁,分着喝一碗热汤。玛丽亚从围裙里掏出一块糖果塞给她,叫她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她溜进了房间。玛丽亚问她怎么了,里德尔随意撒了一个谎言,躺在了床的另一边。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们聊了许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玛丽亚在说话。玛丽亚不想呆在孤儿院了,她想开一家面包店。如果可以,她想要带里德尔一起离开。

“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没有等玛丽亚攒够钱交给孤儿院的管理者,里德尔就先被邓布利多带走了。离别的时候,玛丽亚用力地抱紧了她,让她好好地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眼下,仅仅是一年半的时间,印象里健康的女人便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跟我离开,我找医生帮你医治。”里德尔提高了声音来掩饰内心的不舒服。她能感受到自己握着的手正逐渐变得冰凉,没有气力。

“让我睡一觉吧。我很高兴能在最后看到你,汤姆,看样子你过得很好,”玛丽亚的声音越来越小,唇角的笑容也渐渐消退了,“我真的很累。”

里德尔攥紧了她的手,虽然她知道,这已经无济于事。通过摄神取念,她看见了令她怒气高涨的一幕幕——玛丽亚被送到陌生男子的床上,因为反抗被管理员殴打,生病之后还被关入禁闭室。没有人听见她的求救,也没有人愿意听见。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生存,一点好心都不愿意施舍,习以为常地看着一条生命被摧残。

玛丽亚的眼睛彻底闭上了。

里德尔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感受着陌生的情绪从心头窜过。她愈发烦躁,愤怒几乎到了一种不可控的地步,随后她又感到悲哀。她后知后觉,或许玛丽亚对她真的很重要。她亲了亲玛丽亚的额头,离开了这座没有理由存在的牢狱。世界上唯一愿意温柔唤她汤姆的人已经消失了,她仅剩的良知也没有了。

她的身后燃起了熊熊烈火。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驱散了屋内的寒冷。里德尔撑起身子,压制住做了一整夜梦的疲倦。邓布利多教授正坐一旁的沙发上,手边放着热茶和黄油面包,翻阅着报纸。见她醒过来,他走到床边探了探额头的温度,“烧退了。”他又端来一小盘食物放在床头,“汤姆,稍微吃点东西。”

里德尔点了点头,捧着杯子慢慢喝下南瓜汁。待她感觉嗓子好些了,才露出一副感谢的神色:“先生,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邓布利多在她身边坐下,“汤姆,昨天上午,伦敦有一所孤儿院失火了。没有人存活。”

里德尔的动作顿了顿,睫毛轻颤,音调十分平静:“真是不幸。”

“你似乎并不意外,”邓布利多的眼里显出几分锐利,“汤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你曾经住过的那一所?”

“与其说不意外,”里德尔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眼神游移地飘向窗外,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倒不如称作解脱,这座孤儿院终于消失了。先生,你能主动向我提起的就一定是和我相关,这很好猜。”

“为什么是解脱?”邓布利多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对方有丝毫闪躲的机会。

“当我还在孤儿院时,我迫切地想要逃离。我曾经被领走过一次,但因为无法控制的魔力被送回,于是我成为了大家口中的怪物。当我在霍格沃茨时,斯莱特林的学生取笑我,这些经历成为了我的耻辱。他们都是在家庭里长大,没有人像我一样为了食物打架,长时间地关禁闭,只能根据送来食物的时间判断又过了多少日,”里德尔将玻璃杯放在一边,刚醒过来便要挤出眼泪,早知道还不如昨晚忍下那一口气,呆在布莱克家中,“孤儿院的消失对于我是一种解脱。”

“哪怕死了很多人,你曾经认识的人?”

“我对他们没有情感,先生,诚实地讲。你会对曾经欺凌过你甚至差点杀害你的人产生同情心吗?”她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里德尔挽起袖子,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露出来,看着男人的神色出现了些许悔意:“这些只是一部分。因为会露出来,他们不敢下狠手。先生,你曾经告诉我要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和他们产生联系,让我再次想起这些噩梦?”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颤抖的双手主动环住邓布利多。感受到对方略显僵硬的手在后背上轻轻地拍,里德尔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庆幸。

“我理解你,汤姆,”邓布利多正色道,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歉意,不知道是因为提起了这个话题,还是自己的猜忌,“但是我希望你放下,放下仇恨。”

“我尽量如此,先生。”

余下的圣诞假期,里德尔都呆在了邓布利多家中。她本想呆两日便回到学校,但是邓布利多因为她身体没有康复,一直叫她多呆几日。更何况,格林德沃命令她陪伴在邓布利多身边,不要让他感到孤独。收到这条消息时,里德尔都要被气笑了。

现在世界上最危险的黑魔法师命令自己陪伴在最有可能打败他的被魔法师身边,只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感到孤独?

里德尔已经对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不感兴趣了,她现在只想,梅林的胡子,将送给邓布利多先生的羊毛袜扯下来,塞进格林德沃的嘴巴里!

“早安,汤姆。不多休息一会吗?”邓布利多穿着蓝色的便服,推开窗户,将猫头鹰放进来,伸手取下了魔法部送来的信件。

她连忙止住了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摆好桌上的两副餐具,明媚的笑容让对方不由晃了神,“先生,早!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邓布利多不由地愣在原地。自从与那人决裂后,他和唯一的家人也断绝了来往,三十年来一直独自生活在阴冷的小屋。纵然被外界称作前途无量的白巫师,却也时时刻刻承受着内心的折磨,在悔恨与无可救药的思念里煎熬着,得不到救赎。尤其在圣诞节,大家都幸福地庆祝节日时,他只能想着阿利安娜,抱着无尽的忏悔睡去。

整整三十年,他从未感受到丝毫家的温暖。而现在,望着眼前全然依赖他的女孩时,空荡荡的内心突然被填满了。

“好的,汤姆。”邓布利多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咬下一口,配合地点头称赞,换来里德尔笑得弯弯的眉眼。他并不在意吃的什么,这份久违的温馨已经让他心满意足。早餐后,里德尔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拆礼物。壁炉旁拥挤地放着两摞,像山丘一样隆起的那一大堆属于邓布利多,较小的那堆属于她。布莱克今早派了猫头鹰将礼物都送过来了。

“没什么好看的,汤姆,人们只会送给我各式各样的书。”邓布利多耸耸肩,有些无奈地抱怨道。突然,他拆包装的手顿住了,望着编织得并不整齐的羊毛袜与围巾,所有的话语都停滞在了舌尖。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愣神。

“圣诞快乐,教授!”里德尔笑盈盈地帮他系上,红白相间的围巾像极了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的语气里透着兴奋与许些忐忑,“你喜欢吗?我的意思是,我竭尽全力了,但它依旧不太好看。”

“我很喜欢。”邓布利多埋头闻了闻围巾,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格林德沃很偏执,很刚愎自用,但是他真心爱过邓布利多。在神奇动物在哪里的电影里,他问邓布利多:“除了我以外谁还会爱你?”他相信自己对邓布利多的爱胜过其他所有人的,正如他相信,邓布利多同样爱他。所以他目前对待里德尔的态度就像是留一个讨邓布利多开心的宠物在身边。但是他绝不想到,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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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亡与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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