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推来推去,就好像是把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推到另一个方格里。
西弗勒斯心中升腾起一阵仇恨,夹杂着丝丝的悔意,渐渐地,这些情绪丝线一般交错、缠绕、编织……每根线都是那样轻,叠出来的纱网却让他喘不过气。
他急促地呼吸着,想要伸手拨开却无济于事,他触碰不到那层面纱,只能听某种哀怨的声音在耳边绕来绕去——
如果不将预言转告,会怎样?如果佩吉·艾博还活着,会怎样?如果从未加入过食死徒,会怎样?如果他早早地听从那位“朋友”的劝告……会怎样?如果、如果他从未沾染过黑魔法……
西弗勒斯将自己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打算去给自己熬副镇静的药剂——他不敢、也不该将自己的十几年全部否定,再放回根本就不存在的假设里。
他的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他在走出每一步时都不曾犹豫。
想到这,西弗勒斯又被自己唬住了。他的心中正在滋生一种想法,而这想法不时今时今日才有的。它的种子早早地便在他心里种下,几经压抑,终于是在今天发芽了。
像是为了否定,又像是为了逃避,他在房间的一角,很是突兀地摇摇头。
“我不会去杀她的。永远、一定。”西弗勒斯在心里念叨着。
但实际上,这件事他早就决定了。在神秘人道出命令时,西弗勒斯对那命令也早有猜测,他料到他会叫他那样去做,于是反驳的话语差一点从心里蹦出来。也幸好是他对此早有猜测,才能克制住自己,将所有话又咽了回去。
西弗勒斯一走神,一整罐药剂都摔到了坩埚里去。错误的材料混合在一起,瞬间蒸腾起浓重的白雾,愤怒的坩埚叽里咕噜地念着咒语,但不等它发挥任何效力,腔内的魔药便被清理一新。
药剂消失了,可泛着药味的雾气还在,空气中散发一种苦杏仁的气味,像极了人们殉情自杀时用的药剂。西弗勒斯以为,一条通体光亮的黑王蛇会顶开雾气、从房间中最潮湿又黑暗的角落钻出来,它会盘踞在象征着失败的坩埚上,对着他呲一呲尖牙,然后便消散在浓雾里……
西弗勒斯很爱米斯切尔,这并非是什么悬而未决的事情。
他发现他是那样想念她,在她不曾叨扰的日子里。他发现自己或许始终有着那么点追求,而她也在那里——不,她不是他的追求,但她并列在那里。
米斯切尔并非某种虚幻的梦想,并非是西弗勒斯理想的载体,她或许像他,像极了!他总觉得见她就像见一面镜子,爱她就是爱自己,恨她就是恨自己……他认为她的屈辱和折服总是复现在自己身上,他认为他们的前途命运始终是绑定在一起的,但西弗勒斯终于承认——
她仍是大部分的她自己。
他承认她的口音是自成风韵的、语调是潮汐般起落婉转的,她承认她的笑声是清亮悦耳的、笑容是像昙花一般绽开的……西弗勒斯承认她在振动声带时的、所有相关联的一切都是美的。
她念一首诗、一段故事,他承认米斯切尔这样做时他总是得全神贯注,每个音节都不能落下。否则就像在陌生的森林中失去了前人丢下的路引,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西弗勒斯还承认、最心甘情愿地承认:那双……他只有在梦里、才肆无忌惮地凝望的眼睛……真的一点也不像太阳,却明朗得叫人屏息。
他想起他或许在从前,早已有了许多个瞬间想去握米斯切尔的手,但那种情绪被盲目的自负蒙蔽了,被热烈的爱欲烧毁了。西弗勒斯现在真是感到惊奇,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对恋人:先拼了命地贴紧距离,才想起去拉拢内心。
可一切都没用了,他们像镜子一样碎了。
他越是想下去,越觉得有无数只野猫抓挠着他的心脏。他只好抛开这一切,躲进冰冷的棉被里。但睡眠注定是不会找上他的,在这个快被繁杂事物给撑破的夜里。
终于,在黎明将要到来的、黑暗孱弱的那一刻,西弗勒斯·斯内普从温暖中逃了出来。他走出家门,以一副将去决斗的姿态。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仿佛重复了无数个夜晚与黎明,睡眠是稀客,疲惫是原住民。这种目标明确却漫无目的的奔忙终于将他的那副姿态削弱了——他不再急匆匆地离开家中,赶去与过去的自己决斗。
西弗勒斯在预备着将心中所想全部道出,而在这一目标真正实现之前,他又一次冷静地坐下来、认真思考:米斯切尔·沙菲克·罗尔会躲藏在哪里。
有许多次他自己吓自己,以为米斯切尔已经被别人杀死了。那种恐惧感就像对着空荡的山谷呼喊,回音越是激荡,可怕的气氛越甚。他会立刻否定自己,又转而发现手中毫无证据……
除非他能将她找出来。
西弗勒斯开始考虑最可能的地点,他的头脑似乎恢复了清醒,就像从前一样——雷古勒斯·布莱克死去的岩洞、阿尔温·沙菲克家的别墅、布莱克庄园的旧址,还有他不太愿意算在内的、西里斯·布莱克和莉莉·波特的住所……
或者呢?
他想起一种极易成真的可能——阿尔温·沙菲克的坟墓。米斯切尔会不会最想到哪去?如果今天不去,至少明天会去?但他转而意识到,他所想的事情傲罗们也能想到,亚拉冈·沙菲克也能想到。
西弗勒斯静默了一阵,又一次走出门去。
在汉格郡的最北端,第五商业街的界线外,一片黑色的原野滚滚向前。新年以前的那阵烧焦味还在城镇上空弥漫,投下一层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远处是天鹅绒一般的暮色,暮色里渺无人烟。
西弗勒斯的人生总是会差一点儿,总是差在某一点上,他偶尔会承认这件不得不承认的事,并难过地发现自己也需要福灵剂——
“米斯切尔?”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她回过头来。西弗勒斯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一抹残魂,不是承载着感情的鬼影。他切实地看见她了,并承认她一定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人,即使他从前对此一直否认,即使米斯切尔脸上早已没了过去的风采。
他几乎有半年时间没再见过她,于是这场景像梦一般不可置信。他看见她单纯地踩在那片土地上,脚下却蒸腾起一阵血腥味……她在这杀死了阿尔温。
“听着,我——”西弗勒斯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的话被一个简单的动作打断了。
米斯切尔从地上站起来,看上去有点吃力。她宽大的袍子下似乎是空空荡荡的,让人疑心她身上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可她站起来、站直了,将魔杖也竖起,一副决斗的姿态。
“米斯切尔——”
“你来杀了我。”
“不!绝不是!”他停顿了许久,“对不起。”
西弗勒斯道歉,但不知是为了什么。他原以为这样会叫局势缓和些,毕竟他服软了、他认输了,他相信米斯切尔能懂。但事到如今他又怕她不能理解,于是拼命地挤压自己的唇舌,说出自己以为的、这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
“不管你现在说些什么……我毫无理由地相信你。”
他见到米斯切尔脸上有一种新奇的、陌生的表情,他从前从未见过——但有一副表情与这极为相似,在几年以前,她见到西弗勒斯的博格特变成自己的样子时,也有这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向前走了几步,米斯切尔却向后退去,直到鞋跟磕碰到一块儿突出的岩石。她瞪着那双光亮的眼睛,向后坐在了低矮的土丘上。
西弗勒斯还想上前,米斯切尔却又开始说话了:“那我要你相信,现在杀了我就是最好的——”
“别这样对我,米斯切尔……别这样。”
“你错了,斯内普。”
“我错了——”
“我错了,斯内普。”米斯切尔的脸上滚下两行眼泪,让西弗勒斯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总会想清楚该怎么做的,但她没给他这个时间,“你相信报应吗?”
“我相信。”
“那你就该杀了我!然后换个人杀了你,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莫名地开始发火,肩膀跟手臂一阵颤抖,“你不动手,那来找我做什么?所有事都该有个结尾,哪有故事能一直一直写下去的……你以为我们还能活多久!”
他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敲打着,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西弗勒斯想去握住她的手,可米斯切尔将脸扎进双手里,好一阵才抬起来。他希望这次的她是清醒的,事实也当真如此。
而她那句“再也装不下去了”就像某种咒语,将一层厚重、沧桑的盔甲扒开了。西弗勒斯见到一个很陌生的人,而她偏偏是他最熟悉的。这种奇怪的感觉也影响了他,叫他从头别扭到脚,好像灵魂本不该装在这具身体里,于是叫嚣着、扭动着,急不可耐地逃离。
“你杀了几个人,斯内普?”
“三个。佩吉·艾博、科林·布兰登、西德尼·卡罗。”
“他们都和我一样?”
他沉默了一阵,才说:“不。”
“我杀死的第一个人,是我的丈夫。”米斯切尔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原野下的天空,“我们结婚的第一个星期,他整理图书时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脊椎骨硌坏了。但他不肯叫人抬进附近的麻瓜医院,或许是处于他可笑的自尊心,或许他知道多两条正常的腿也不会给死去的第三条腿带来任何帮助。”
西弗勒斯抬头看着她,以为自己准是跌进了梦里——并不是由于话的内容,而是她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平静、哀伤而又亲近。他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他认为镜子是能修复的,所以无论付出些什么都愿意。
“于是他瘫痪了,再也没站起来。”米斯切尔渐渐皱起了眉,“但他照旧、成日举起两条胳膊,高喊着‘主义’。我渐渐受不了他了,甚至到了最后,连他儿子也不耐烦了。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跟欧尼斯特鲜少站在同一边——”
她停下来,等待西弗勒斯的一个点头。
“某个晚上,欧尼斯特给我递了一瓶药剂,那并不是老博克的治疗剂,所以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要是老博克死了,他会继承所有,他说他要娶我?”米斯切尔眼里带上一份嘲弄,心中的厌恶不言而喻。
“我拒绝了一切。但又是那个晚上,老博克脾气暴躁地指使我许多次,他居然让我端茶递水,干那些动动魔杖就能轻易搞定的事,他太可悲了!可悲到需要从年轻的妻子身上、从她廉价的服从上来找成就感——斯内普,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西弗勒斯终于有机会抓住那双手,可它们却像鱼一样游离了。米斯切尔抬起双手,做了个向前推动的手势——“博客家有一段很长的楼梯……幸好他死了,否则我没法回到霍格沃茨。”
“第二个人我不认识。”米斯切尔抹了抹眼泪,继续说着,看表情像是喝醉了,“他让我去做,我就去做了。至于第三个、最后一个——”
她低下头去不做声,但西弗勒斯知道,是阿尔温·沙菲克。
“我才知道杀人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不像穆尔塞伯说的那样威风。”米斯切尔说,“杀死一个我厌恶的人,我觉得……心满意足。杀死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可、可杀死一个爱我的人……为什么我放过了莉莉,却没放过他?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又陷入某种回忆当中,像是彻底发了疯。西弗勒斯赶紧将她抱住,以防她用魔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的内里还是那副决斗的姿态,试图同无数个过去的自己决斗。
或许这场决斗早就开始了,而西弗勒斯是刚刚才到场的助手。
“我们逃走,去麻瓜世界,住到谁也找不到地方,好不好?”他终于将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可怀里的米斯切尔却变得无比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可你拒绝了我,三次。”她声音颤抖着说。
西弗勒斯随即感受到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面庞流向他的肩头。他急忙说:“我错——”
“那都过去了!其实预言还有后半部分,你没听见就逃走了。”米斯切尔在他耳边喃喃道,“你要听剩下的吗?”
“我发誓那与我无关了,米斯切尔。”
“我告诉你。”她依旧倔强地说着,“他们两人不可能全活着。要是神秘人找到那个孩子,试图以寻常手段杀死他……只会自食恶果。”
西弗勒斯松开她,直视她的眼睛,才发现她神情是那样严肃。而那份严肃中,又掺杂着某种引诱与迷惑。
“他不会赢的。只要他试图杀了那个孩子,斯内普。他倒不如将那孩子保护起来,日后才不会真正妨碍到他。”
“你是说……只要他去杀了那孩子,他就能——”
“斯内普!”米斯切尔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打断了西弗勒斯的话。此时她的表情又变了,杂糅着莫名的担忧与痛苦,“别为了打败他,而将那孩子找出来……那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西弗勒斯的想法被看穿了,可他仍不明白,为什么不这样做?他知道米斯切尔一心想着叛逃,甚至现在,她可能想着如何打败神秘人。但凭她,就算再加上一个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凭什么我们这群人搅出的一堆烂摊子,要让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来收拾?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就要变成救世主?”米斯切尔居然主动抓过他的手,“西弗勒斯,你喜欢小孩吗?”
西弗勒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莫名被她嘴角的笑容打动了。他原本的思路是那样清晰,现在却只能跟着她的话走,他答到:“不喜欢。”
“我喜欢!”米斯切尔说得干脆利落,柔软语调让他以为,他们不过是在家里的温暖的沙发上,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前提是,她身上有那么一点点是属于我的,我会忍不住去想她长大了能变成什么样:我会想如果我给她穿最漂亮的衣服,或者带她去看最激烈的球赛,或者给她一柜子的书……你想,她会很像我,但又不是我。”
西弗勒斯听着,觉得她的话未免太具体了些,不禁生出一种怀疑。而或许是他的怀疑太明显了,才叫米斯切尔极其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期待的那个救世主,不过就是谁的孩子而已。别将他也牵扯进来,算我……求你。”
这时原野的那头吹来一阵风,而西弗勒斯毫无痛苦地点点头。可他的胸口还是塞着一团棉花,又痒又胀,他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想法——新的想法,借由旧的想法而生。
但他一时间又捋不出头绪,天慢慢黑了下去,警告他再不分开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什么呢?要是西弗勒斯再和她相处下去,就会将这一刻印在脑海里,任凭他怎样编制记忆都掩盖不过去。
可他又实在不想离开,不知为什么,虽然米斯切尔没这样说,但他坚信自己只要离开了,就再也没有找到她的机会。
于是不管他走开还是不走开,在这一生里,似乎都忘不了自己曾见过她。
西弗勒斯很爱米斯切尔,这并不是什么悬而未决的事情。
他终于是掏出魔杖,以那副决斗的姿态将自己的魔杖交到米斯切尔手上,又将属于她的那根拿走了。他不懂妻子脸上那副惊恐又迟疑的表情,他只好对她说:
“相信我。”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确实快结局了,以及这一场对话是米斯切尔的各种试探。或许是主角视角的原因,显得两人并不像什么大坏人,但仔细想想,他们实际做了许多伤害别人的事。
二编:写下一章时发现这里时间上出了些问题,因为不影响剧情只影响一个重逢的情绪,所以等我重修的时候再做修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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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Sonnet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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