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不再低着头读手中的书信了。她将羽毛笔放回墨水瓶,向后靠在椅背上,点了点自己的左眼。
那只灰蓝色的眼珠和哈利记忆中一样死气沉沉,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白翳的混沌的雾气。
“我的这只眼睛能够看到魔力的流动,记得吗?”她定定地看着他,“况且,我认识这件隐形衣比你早得多。”
顺着她的目光,哈利下意识望向自己臂弯里搭着的银色月光般的透明布料。
“你们来到佩尔顿街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们了。”伊薇特说,“你们很聪明,没有在我的公寓附近现身。食死徒就像是一群贪得无厌的秃鹫,我的住处也并不安全。”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哈利很想跟她谈谈小天狼星的葬礼,但又有点害怕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因此决定暂时先不提起这个话题。他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地选择了一个更安全的话题:
“我们正在寻找拉文克劳的冠冕。”
伊薇特看上对此并不意外,但似乎稍微有了一点兴趣,坐直了身体,问他:“有收获吗?”
哈利疲倦地耸了耸肩。
“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的忙。”沉默了一会儿,伊薇特说。也许是他精神紧绷太久而产生了某种臆想,但哈利觉得自己确实能从她平淡如常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温和的、安抚的意味,“你也不需要我的帮忙。你会赢的。”
“你真这么认为?”哈利勉强提起精神。
“这是写在星轨里的命运。”
“就像小天狼星的死吗?”哈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写在星轨里,所以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
“本质上来说,是的。”伊薇特心平气和地回答他。
她的神情仍旧沉静无波,与他对视的那只深灰色的眼瞳空寂如冰原,没有为这句近乎残酷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仿佛哈利的问题与她日常处理的这些学术上的问题一样,追根究底没有任何差别。
以往的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不会在哈利或者任何的别的什么人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破绽。她的软弱已经和小天狼星一起死去了。
哈利不知道自己应该失望还是应该庆幸。
在他们的旅途屡屡碰壁、毫无进展的这种时刻,来自坎贝尔夫人的“一定会赢”的这句断言无疑是个很有效的强心剂。但他仍为这句话中的残酷含义而感到无助和难过,似乎正因为小天狼星那无法改变的死亡结局,他们如今才能走上这样一条确凿无疑通往胜利的道路。
他宁愿不要这种胜利,只要小天狼星还好好活着。
但哈利知道教父一定会看不起这个念头,邓布利多和他的父母都不会认同这个念头,因为哈利也会鄙视生出这种懦弱想法的自己。战争必须由他亲手结束,否则一切牺牲和痛苦都将付诸流水。
只是,在那之前——
“我以前听小天狼星说过,他给你留了一副画像。”哈利低声说,语气近乎恳求,“我能见见他吗?跟他说说话?”
伊薇特把脸转向他,视线落在男孩那双翠绿的眼睛上。她用曾经属于小天狼星的那只眼瞳和他对视,这次哈利能够肯定这不是自己的臆想,坎贝尔夫人那似乎永远都岿然不动的神情里,确实逐渐浮现起了一层薄薄的、似有似无的忧伤和哀悯。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决然,没有一丝动摇:
“——我已经毁掉了那幅画像。”
哈利“噌”地从高背椅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她。
他仿佛一时没听懂这句话,接着就是无法理解。这种震惊和困惑甚至超越了他本能的怒火和悲痛,所有复杂的、纠结的、难以言喻的和积压已久的情绪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让他有好一会儿都是头脑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等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哈利发觉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你毁掉了?”他暴怒地质问她,“你毁掉了小天狼星留下的唯一一点精神和思想!凭什么?凭什么?!你如果不想要,可以把他留给我!他的尸体已经被留在那间地牢里,你怎么能连他的——”
“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伊薇特平静地打断了男孩的狂怒,“看在你教父的份上,我正是为了你着想,才亲手毁掉了那幅画像,而不是把他留给你。”
哈利说不出话去反驳她,只有胸脯还重重起伏着。
怒火被一股脑宣泄了出来,又被她沉静如流水的话语浇熄了大半。他此刻只能感觉到无尽的疲惫和茫然,颓然跌坐回高背椅中,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就好像在过往无数个夜晚里长久地盯着手中的双面镜碎片。
“......我甚至去问了差点没头的尼克。”过了很长时间,哈利才又慢吞吞地开口,语气苦涩,“我甚至希望他能变成幽灵留下来,只要我还能看到他,跟他说说话......他明明给你留了画像,你怎么能......怎么能......”
男孩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伊薇特轻声问,“你希望他的灵魂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永远被困在霍格沃茨的走廊里吗?即使有一天你也去世了,你的子女和后代都去世了,但他的灵魂还是永远被困在这里,永远无法得到自由——你希望他以这种方式留下来,只是为了在你难过的时候陪你说说话吗?”
哈利被她问得愣住了。
“——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想......”
伊薇特没有等他回答,转头望向窗外。她的视线越过窗棂、越过树梢,追随着在高耸灰暗的建筑和塔楼之间滑翔的一小群白鸽。独属于伦敦的稀薄日光落在她瞳色相异的眼眸里,如同碎星般遥远而不可捉摸。
“我不希望他像那样留在这个世界。”她梦呓般低声说。
她随即陷入的沉默,但哈利觉得她的话并没说完。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解释太多。总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会他了。
但是哈利想,他稍微能够明白坎贝尔夫人的意思了。
那副画像,或许是最体贴也是最残忍的礼物。
小天狼星思想的一部分附在这个画框里,永远也无法解脱。如果她忘记了他呢?如果她不再想念他、不再需要他,如果她有了新的生活,将画像束之高阁,那么他就要在永恒的清醒中被困在某个阴暗的、发霉的角落里,在画框腐朽之前的那样漫长的几百年的时间里,都只能与灰尘和虫子作伴吗?
他很清楚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即使在阿兹卡班度过了十二年,他还是愿意把一小片思想剥离出来,自愿成为一个永恒的囚徒,只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可是她也同样爱小天狼星,所以一定无法忍受看着这样的他,宁愿亲手毁掉那幅画像。
哈利现在明白了。
小天狼星·布莱克应该是完整的、自由的,不应该被困在一个画框里,终年终日地等待着谁偶尔想起他来,才去跟他说说话。
倘若她真的把这幅画像留给哈利,又能怎么样?
他要把小天狼星和菲尼克斯装在一起,在赫敏的串珠小包里和杂物一起叮咣作响吗?还是暂时存放在布莱克老宅,让他终日与克利切和他母亲的画像作伴呢?
即使战争结束了,伏地魔被打败了,所有人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会把小天狼星的画像摆在自己家里最显眼的地方,也会骄傲地跟每个来做客的人介绍自己的教父,让自己的子女和孙辈永远记得他的存在。
可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呢?
在哈利经营自己的未来和人生时,小天狼星的画像只能永远呆在同一个位置,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同样的墙壁和摆设,该靠什么来熬过那样漫长的时光呢?而哈利很清楚,如果知道教父是在这种处境里度日如年,他是绝对无法问心无愧享受自己的生活的。
软弱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软弱无法引领他在这样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
但他必须要走下去。
哈利将瓷杯里已经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从高背椅上站了起来。伊薇特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外盘旋的白鸽,没有要起身送他出去的意思,似乎甚至都没注意他要离开了。
哈利默默走到门口,披起隐形衣,小心地将自己全身都裹起来,才压下门把手。在那扇沉重木门敞开一丝缝隙之前,他停下动作,迟迟没有推开门走出去。
“我猜,”他咕哝着,盯着门把手,仿佛是在对它说话,“这应该就是永别了。”
“不。”
出乎他意料,坎贝尔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哈利猛地转过身,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远眺窗外的目光,用小天狼星的眼睛注视着哈利,平平静静地告诉他: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背后的玻璃窗外是晦暗的伦敦天幕。冷白的日光从大块铅云的缝隙间笔直照射下来,落在远处某个教堂尖顶的十字架上,使这个画面具有了一种庄严而隽永的意味。很多很多年后,在哈利早已忘记她的模样时,他还是会常常想到这个瞬间——想到坐在逆光的高背椅中的、如同命运女神垂怜般静静望向他的伊薇特·坎贝尔。
“你是被选中的男孩。”在片刻的恍惚中,哈利听到她轻声说,“神秘人注定会失败,而你就是那个能够终结他统治的勇士。这是镌刻在星轨间的命运,什么都无法改变。而在你实现这个命运的时刻,我也会在那里。”
“我会在那里,用这只眼睛亲眼看着。”
——这是她此生对哈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end—
*刚好赶在6月18日了那就祝一句忌日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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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问我出本的进度,问就是还要很久很久。我会再来的。爱你们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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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番外7·命运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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