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觉得自己需要帮助。
有些问题之前看不到便不觉在意,现在看到了,就觉得掌心扎了一根刺,非得拔出来不可。
理智上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亟待处理的问题,可在情感上,她非常急迫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她近乎焦虑地想要去求证,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可她不知道如何去证明。
她有些慌乱,她感觉自己所相信的感情大楼摇摇欲坠,可同时她又觉得它稳固无比。
即使在关系刚开始时泰勒曾有过许多的顾虑,但那些都被“校园”二字隔离在她的生活之外了,就像乘船在无暇的海面上游玩,极目远眺时望见一座冰山,知道那附近危险,知道不应该靠近,但因并不曾有过触礁沉船的经历,因贪恋碧蓝海面纯净的风景,总被那遥远的距离所迷惑,觉得自己离那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还远,只要在真正靠近之前及时改变航向,就不必为之烦恼。
可哈利直白的提示和她因此产生的思考将这一美丽的行程搅乱了,冰山仍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小船仍慢悠悠在海面上行驶,可泰勒突然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怀疑,船仓还结实牢固吗?是否水面以下的船舷早已被撕裂?海面真的如宝石般纯净美好吗?还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密密麻麻藏着鱼的死尸,鸟的骸骨?
她在上船前便知道有撞冰山的风险,于是若真的因贪玩没有及时掉头而撞上冰山导致沉船,她虽会感到痛苦,却也能够接受。可若在那之前发现船舷在启航前就有破损,大海全不似她所期待的那般纯净美好,她又会如何?
她不知道。
如果她在这段关系中费些力气去强调自己的情绪、感受,如果她和德拉科在谁应该更加舒展自己的枝叶一事上争个高低胜负,她的心里会更平衡,她的情绪会更舒适。可她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了十多年,现在凭什么是她去改变?
如果她以感情为要挟要求德拉科改变,要他主动将自己的枝叶缩起来,给她留出舒展的空间,她大概也会在感情中更开心些,可这样做的问题就更大了,对个人来说,她的原则让她无法做出以感情操控别人的举动;对关系来说,以伤害的威胁换来的东西能是真心的吗?需要她去争抢去夺取才能得到的待遇是她想要的吗?
答案均是否定的,于是一个再也无法回避的问题跳入了她的脑海,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感情,真的喜欢,真的在意,他又怎么会在每件事上都将自己的感受至于她之前?
她讨厌斯莱特林魁地奇队中的所有人,但是她去观看每一场有他在的比赛,他为什么不来支持她的俱乐部活动?
她为了他将哈利的优先级一降再降,他为什么还能和潘西维持下去表面情谊?
如果你和我同等在意,为什么无声地做出让步的那个人总是我?
……
连续两个暑假主动留校的泰勒偷偷溜回了家。
她很幸运,回去时塞缪尔外出去了超市,而杰西卡正在二楼的小阳台上喝茶看书。泰勒站在自家楼下门前抬头望着享受下午茶的杰西卡,喊了她一声,看着杰西卡的神情从瞪大了眼睛的惊讶变为带着熟悉的、温暖的、亲切的笑容的喜悦,紧接着她从阳台上消失了,再过半分钟,她为她打开了大门。
泰勒身上当然带了自己家的钥匙,可站在原地等着母亲为她开门的小任性令她感到幸福。她费了些言语解释了突然回家的决定,看着杰西卡为自己泡了杯热茶,之后端着茶杯跟着杰西卡进了私密性极佳的书房。
“如果一段关系令你感到不快乐,我的建议是:结束它。”坐下后杰西卡说。
如果泰勒真确定了自己该结束它,她倒不会这样迷茫困惑了。她叹口气皱起眉头,垂着眼睛盯着手中的茶杯,“我之前不觉得不快乐,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然后感到很……在意,很困惑。”
接着她非常详细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和杰西卡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塞缪尔购物归来,于是尽管泰勒对这样的局面有些抗拒,但现在,在这间狭小的书房中,她的父母都端坐在对面听她讲自己的情感问题了。
塞缪尔中途加入,不清楚前因后果,于是泰勒不得不将已经讲过的部分重复了一遍,说得次数多了,心情也更加低落了,因为她的内心愈发确信自己的分析没有错——他不像她在乎他那样在乎她。
对面的两个成年人认真地听完了,却并不似泰勒这般悲观。两人交换个眼神,杰西卡率先开口,眼神关切,语气温和,“也许,爱并不是完美的,或者说,只要是人类能够做到的爱,就不会是完美的。”
“就像煎鸡蛋,如果你不用模具的话,它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圆形。”塞缪尔点着头插入自己的类比。
杰西卡点头赞同,“也像英国这永远无法被准确预测的鬼天气。”
塞缪尔忍不住纠正,“其实……哪个地区的天气都永远无法被准确预测,因为天气属于……”
杰西卡转头看他一眼,他就识趣地闭上了嘴,注意到泰勒的目光,还眨眨眼睛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杰西卡继续说下去,“我很爱你,你的爸爸也很爱你,但是我的爱不是完美的,他的爱也不是。在很多时候,由于我们自身的限制和本能,我们会有许多自私的想法,甚至会将其中许多付诸行动。有时我们不能很好地保护你的感受,因为我们自己也在害怕;有时我们会将自己的错误加在你的身上,再善良地原谅你,因为我们不想承认我们的不足会对你造成糟糕的影响,我们不想面对其实我们在某些地方是一对糟糕的父母的事实;有时我们甚至会故意伤害你,因为当我们的生活不那么顺心如意时,我们的大脑会认为是对你的爱分走了我们对自己的爱,于是错误地将我们的不幸归结到你的存在上。
“我这样说你也许会很惊讶,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泰勒。我们非常爱你,但同时作为普通人类,我们也非常自私。人类的爱是这样,你的爱也是这样,很美好,很伟大,也很自私。”
“但是外面的小子和我们可不一样,”塞缪尔插话,“事实上,这是非常幸运的一点——你选择不了你的父母,但是可以选择你的恋人。你无法要求别人在爱你时不再自私——除非造个机器人出来——你也改变不了别人爱你的方式。但是不同的人的自私之处也各不相同,所以在恋人这个问题上,你可以挑选一种你能够接受的自私,同样,你也可以选择一种你想要的被爱的方式。”
“但是要注意甄别,很多时候爱是可以演出来的。”杰西卡补充。
塞缪尔点头,“而且我们也不必非要找个人来爱我们,虽然爱很美好,但是有时它的作用还比不上冬日里的维生素D。所以我的建议是,如果你说的这些事情让你很在意的话,把他踹了。你会难过一段日子,但同时这些烦恼立马就会消失不见,比你用来自我说服的速度快多了。”
杰西卡不赞同他的说法,“如果不开心,当然可以决定分手,但是我的建议是,如果你只是因突然意识到‘他在感情中是自私的’这一事实而感到困惑,为何不在仔细观察、体验,并尝试解决之后再做决定呢?孩子,你总要面对这些的,如果你想要爱,你就要学会和它的不堪共存。
“等你再大些,我们的母女关系之间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你会对我的爱感到失望,你会因这种失望而加倍渴求它,而不管你在这之后是否得到了满足,你都必定会再次失望。因为我是个人类,是个自私、有众多缺陷和极不稳定的情绪的血肉之躯,我永远无法做到同你的渴望那般分毫不差地爱你。你会因失望带来的伤害攻击我,攻击你自己,而同时因为你爱我,你的攻击又会让你感到愧疚,会让你反思,会让你放大我的爱,而这又会再次带来渴望和期待。
“就这样在渴求——失望——攻击——愧疚——渴求的循环中,你会逐渐接受这不完美的爱,你会将我从你身边那抬手就可以刺中你胸口的位置推开,推到一个你觉得合适的距离。那之后我仍然爱你,你也仍然爱我,这种‘新的’爱或许看起来不似之前热烈,不似从前亲密,但它再也不能刺进你的心脏并在其中绞动,它再也不会让你渴望到抛弃自我也要得到,同时它也会令我,感到轻松和解脱。
“这无疑是个痛苦的过程,但如果你想要长久的爱,想要深入的爱,这就是必经的。也许你会想,那我就不要别人爱我,也不去爱别人就好了。是,这当然是一种选择,但同时你也会失去一些找到自己的机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张望,是看不见自己的,你抬脚走路,脚踩到地面上,于是你意识到,你的脚比地板要柔软、要温暖;你躺进浴缸,看见水位上升,于是你对自己的体积有了概念;你触摸火焰,手被燎伤,于是你知道你的肢体不是水火不侵的。爱就像地板、像水、像火,一部分的你在面对被爱时才会露出头来,一部分的你在去爱别人时才能够被看到。你去看世界,每一块被看到的世界都成为你的一块碎片,每一块没有被看到的世界都藏着一片没有被找到的你。
“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次尝试的机会,去看看‘爱’是个什么东西,去歌颂它的美好,去痛斥它的不堪,去把它像珍宝般捧在掌心,去将它如枯叶般碾碎在鞋底,去小心翼翼地将它献出,去见证那个人毫不在意地将它随手丢弃。
“那之后,你便能分辨出你需要的和你可忽略的,你能付出的和你不愿给予的,而这时你才真的有能力,像塞缪尔说的那样,去选择那个你最想要的恋人。”
写了一半,想了三天,总觉差点意思,遂推翻重写。
事实证明有时候重写是很有必要的,至少目前对这章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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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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