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走下校长室门口移动的石头楼梯，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闲逛，环顾四周，城堡里的一切和放假前没什么两样，甚至与三十年前相比都没有太大差别，一群留校的高年级学生在走廊与佩妮擦肩而过，她仿佛看见身穿校袍的桃金娘行色匆匆，就行走在她们之中。
佩妮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写着“故障”的盥洗室大门。
阴暗、沉闷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正对着的大镜子和那排石砌水池看上去年久失修，布满了斑驳污渍。两侧隔间门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上面还有些不知名的划痕，锈迹斑斑的铰链脱垂到潮湿的地面上。
脚步声和牙齿的打战声在盥洗室里格外清晰。佩妮强忍恐惧，一间间地推门进去，却看不到任何身影，不得不失落地离开。
刚走到移动的楼梯口，一个珍珠色的幽灵飘飘忽忽地从佩妮身侧滑过，她连忙伸手抓住。
“尼克先生！”
“请问你知道桃金娘去哪了吗？我刚刚在盥洗室没有看见她。”
差点没头的尼克不太高兴地扭着腰：“哭泣的桃金娘？那个闷闷不乐的桃金娘？我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尼古拉斯·德·敏西—波平顿爵士，拜托您想想吧。”佩妮说。
“好吧，好吧。”他歪着脑袋状若沉思，“依我看，她大概去湖里游泳了。”
游泳？佩妮几乎不能相信无头尼克的话，但她还是迈出了礼堂大门。天空已经不再飘雪，凛冽的寒风灌进她的喉咙，佩妮将围巾和毛线帽戴得严实，一脚深一脚浅地顺坡而下，往黑湖走去。
积雪将山毛榉树的枯枝压得很低，佩妮举目环顾，周遭空无一人，甚至连飞鸟都罕见，冰封的湖水像一块平滑的镜子。
佩妮抻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看，冰层下面，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移动，像是巨乌贼。
佩妮谨慎地将一只脚踏上湖面，感受到厚度后又缩了回来，彻底打消了走到湖心的念头，只得一无所获地蹲在空旷的岸边，用捡来的树枝在雪地里画圈。
邓布利多说找到三十年前的真凶并非她的责任，说要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如果妈妈爸爸爱着自己，与爱身为女巫的莉莉是一样多的，那她抛下父母留在霍格沃茨还有什么意义呢？魔法如焰火般绚烂，可她只拥有燃烧后的灰烬。
冰冻和白雪将整个世界都凝固住了，天宽地广，渺无人烟，目之所及皆是茫茫一片，人变得如此渺小，巨大的虚无感快要将佩妮淹没了，就连耳边的风声听上去都像是心脏空洞处的回音。
“伊万斯？”
冷冰冰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响起，佩妮回头，漆黑瘦弱的人影微微弓着身子，站在一尺之遥的雪地里。
她撑着膝盖起身，慢慢走近那人：
“西弗勒斯·斯内普。”
斯内普不动声色地伸出缩在校袍袖子里的双手，用一种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身着便服的女孩。
“还没到返校日，你在这里偷偷摸摸耍什么花样？”
佩妮将围巾拽下一点，清晰地说：“我准备去湖里游泳。”
“哈？”斯内普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紧紧抿起嘴巴，脸上升起一阵恼怒。
佩妮不屑地扬起嘴角。在桃金娘身体里呆了整整五个月，她经历了孤立、霸凌甚至差点目睹死亡，而现实却只过去了轻飘飘的十五天。
斯内普此刻的挑衅，在佩妮看来简直是幼稚可笑。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碰巧路过，看见这边蹲着个黑影。”斯内普拢了拢单薄的衣襟，拖长语调冷笑道，“还以为是一只刚上岸的格林迪洛。”
佩妮昏迷后瘦得厉害，原本就不饱满的脸颊更加憔悴地凹陷下去，厚重土气的深绿色棉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闻言，她不自在地将脸往围巾后藏了藏，扫视着面前的斯内普。
半长黑发遮盖下的那张脸，一如既往的灰败、困窘，佩妮顿时失去反击的兴致。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撒谎。”
“什么？”斯内普皱着眉问道。
“我说你撒谎。”佩妮走近，目光凝注在对方身后，“根本不是路过，你一直跟着我，对不对？”
斯内普瞪大双眼，忍不住提高音量打断：“你胡说什么？！”
“脚印。”佩妮指指从他脚下延伸到坡上的一行杂乱的足迹，“我们的脚印一直都是重合的。”
“你——”斯内普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
“我只是想问你，莉莉怎么样？”
后半句话很轻，就像从他嘴里飘出一片轻悠悠的雪花。
“她在家。”
“莉莉……知道你回霍格沃茨了吗？她、她有没有——”
斯内普罕见地在佩妮面前吞吞吐吐起来，她将手插进棉袄口袋，有些不耐烦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呀？”
触及佩妮的眼神，斯内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什么也没有，不管你的事。”
果然斯内普能一次又一次地激起她的怒火，佩妮深吸一口气，不料寒风入喉，捂住嘴连连咳嗽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腰，嗓音像用砂纸打磨过一般冷漠：
“难道你也觉得孤单了吗？”
对面的身体僵住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回科克沃斯，而要留在学校？”
斯内普灰黄的瘦脸刹那间变得阴郁，佩妮却没注意，自顾自地继续道：“这里的幽灵、肖像，甚至是……”
“甚至是湖里的巨乌贼，它们总是一个人呆在那儿，看上去不是很孤独吗？”
佩妮其实想说的是甚至连邓布利多，当代最伟大的巫师，在与他交谈的某些瞬间，佩妮都觉得他的脸上有转瞬即逝的寥落，让他看上去像个坐在房间里的孤零零的普通老头。
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自己幼稚。
斯内普的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像在提防佩妮的戏耍，过了许久才扭动嘴唇，露出一丝讥笑：
“幽灵、肖像、巨乌贼，它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需要你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转身，沿来时的路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
佩妮咬紧后槽牙，愤怒涌上她的心头，可她不得不承认，正如斯内普所言，无论是邓布利多同意她入学，奥雷留斯的蓄意接近，还是桃金娘死后化作幽灵，这一切的背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
那么她呢？
耳畔呼啸过一阵风，刮起她散落在外的发丝向前吹去，佩妮的思绪跟随着风，卷起远处斯内普漆黑的袍角，一直向前，吹进城堡的橡木大门里，从每一个长廊穿堂而过，绕过塔尖，吹响猎猎旌旗，不停地奔向远方。
陡然间，佩妮明白了邓布利多那些话的含义。
桃金娘的记忆让她深陷哀伤漩涡，就算她最终选择留在霍格沃茨，只要她依旧被那些记忆困在原地，停滞不前，这份坚持就毫无意义，遗忘和离去未必不是良策。
如果留下，那么她在这里一定要有想去做的事。
不是为了桃金娘报仇，也不是讨好妈妈爸爸，而是找到一条真真正正属于她自己的道路，让她不畏惧独行的道路。
向前。
如果前方一片迷雾，那么向前本身就是意义。
佩妮摘下帽子和围巾，长发挣脱束缚在风中飞舞起来。严寒依旧肆虐，可眼前一片坦荡，再没有什么可以遮挡她的视线，佩妮踩着交错的脚印，毫不动摇地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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