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仆人
自那之后,多弗朗明哥便与罗西南迪分散。他辗转流落到了亚特兰蒂斯。
早在之前,国王和王后双双病逝,由他的弟弟接手王位。他哄骗着天真的小公主,步步蚕食王兄旧部的势力。但很可惜,此人空有野心,无甚才能,只是挥霍着以往的荣光。
亚特兰蒂斯也终于从传说中的理想国变成新生的奴隶之乡。小公主需要新的仆人,于是多弗朗明哥便去了。杀掉原本的候选者也不麻烦,轻轻松松就顶替他进了王宫。
再一次见到伊莎贝拉的时候,他是卑贱的仆人,而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伊莎贝拉认出了他,钦点他成为贴身的侍臣。
“从今天起,我的每一句话都要记清楚,我的每个命令都要遵照执行,明白吗?”
她还是一样的美丽,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在新国王的溺爱之下,她的美丽多了分颐指气使的味道。
娇气的小公主,不喜欢鞋的束缚,走到哪里都光着脚,是以她常去的地方都铺满了珍贵的地毯。她想去很多地方,但新国王把她困在王宫,美其名曰为了安全。而她竟然也信了,且深信不疑。
小公主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前去巡视后园的奇花异草。后园的路是翡翠铺成的,光滑无比。她不慎跌倒,被多弗朗明哥及时接住,但却反过来踢了他一脚,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仍带着迁怒的意味——“烦死了!不看了,回去吧。”
多弗朗明哥曾经的珍宝,和他心中最为憎恶的那种肤浅贵族,变得越来越相似。这一切都多么可笑啊,可笑到让人心生恨意。
小公主娇嫩的脚踩在他的掌心。这双手是握过枪支的手,得过冻疮的手,扛过石块的手,已变得粗糙不堪。
他牢牢握住那双脚,露出一个谦恭的神情:“当然,我的公主殿下。”
此后,多弗朗明哥就是伊莎贝拉最忠诚可靠的仆人。
这是一个雷雨夜。前任国王和王后正是死在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雷声隆隆,仿佛要撕裂这个人间。
多弗朗明哥去了小公主的房间。他熟练地走了进去,看到了空荡荡的床。于是转身,拉开了衣柜的门。
伊莎贝拉一个人躲在衣柜里,用衣物蒙着头,一边哭泣一边发抖。他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揽在怀里,用宽大的袍子遮住她。
“没事了,伊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伪装的这份温柔,在语句的细枝末节里不经意地泄露出几分真心。
伊莎贝拉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仍止不住地发抖。
这个娇小的、可怜的少女,正困在他的怀里抽泣。她的皮肤白皙柔软,她的双眸盈着伤悲。她像一只脆弱的小兽,在暗夜蜷缩,全心全意地信赖着面前的人,丝毫意识不到对方可能会随时扼断她的喉咙。
那个瞬间,多弗朗明哥意识到,他仍然想要将这只有着美丽羽毛的小鸟,关进只属于他的黄金鸟笼。
她只会看到他,听到他,喜欢他;她无法背叛,不能背叛,因为她只能知道他所提供的一切;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只能锁在他的身边。
随着新国王越发无道,多弗朗明哥在暗部的势力也在日渐扩张。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一颗恶魔果实,并吃了它。据说食用者会获得一种超能力,但从此被大海拒绝,无法游泳。这点副作用并不被他看在眼里。这个操纵线的能力简直再适合他不过,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傀儡,困在他的国度,不得挣脱。
外出处理一批军火,负伤归来还要装作无碍——这对多弗朗明哥来说并不算难。他经历过更狼狈的状况,像这样中了毒还要俯下身给小公主作伴的日子只不过是更浅层的隐忍。
他感到心脏深处总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昼夜不停,叫嚣着要毁灭掉他痛恨着的人和事——或许他征服世界成为新王那天,这灼烧的疼痛才会减缓一些。
多弗朗明哥饮下烈酒,麻痹掉自己的痛觉,恭敬地站在门口,装成彻夜等待从未离开的忠心侍臣,等待他的公主的召唤。
今天的小公主要去湖边。宫里新引进了一种五色莲花,光华流转,正值盛放,分外美丽。伊莎贝拉坐在他的肩头,揽着他的脖子,像随手抓住一个普通的门把手。
他穿过丛丛繁花,安稳地抱着她,一路前行,来到了湖边。翠绿的荷叶硕大而赘余,衬得那零星的花朵显得格外可怜。
公主殿下果然生气了,责问园丁为什么说谎。那个老太太也没想到只是为了阿谀奉承的夸耀被当了真,但她也不慌乱。整个皇宫都知道小公主很好骗。园丁只需要哭一哭,诉说天气炎热和工作辛苦,她就会信以为真,然后自以为凶恶地下命令说把湖里的莲花连根拔起——既然这花不愿意待在我的塘里,那就全部扔出去。
一声令下,施工的人员陆续赶来——他们向来很会做这些表面功夫。有仆人搬来了座椅和小桌,小公主就这样坐在湖边,一边吃着点心,一点感叹她的残忍。
多弗朗明哥此时已昏昏沉沉。烈日灼灼,透过他的皮肤,从伤口钻进去,一路燎着他五脏六腑。常年与他不对付的侍卫状似无意地撞到了他,让他跌入这片泥泞的湖。
明明不是海水,却让人这样无力和窒息。他奋力挣扎,被水生植物的根系缠住。恍惚之间,他看到一个向自己游来的身影——是伊莎贝拉。她在他落湖的瞬间就跳了下来,然后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滚烫的伤口浸了泥水却愈发疼痛,他却不可遏制地感到狂热的欣喜。于是多弗朗明哥睁大了眼睛,要努力看清他的小公主。
最后他们还是被管家给带上来了,毕竟伊莎贝拉十分娇弱,有心无力。折腾了大半天,小公主感冒了。
生病的伊莎贝拉很听话,变得特别爱撒娇,一点都不盛气凌人。她躺在床上,发丝凌乱,脸颊绯红,像一颗盈盈发光的珍珠。
多弗朗明哥坐在她的床边,慢条斯理地为她揭下额上发热的手帕,浸入冷水,拧干,再放上去。
“多弗。”她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多弗朗明哥笑着回答。
“你去过海边吗?”伊莎贝拉好奇地问,“虽然亚特兰蒂斯是一个临海的国家,可是我从来没有出过王宫,也没有看过大海。大海……是不是就是更大更宽广的湖呢?”
“当然,我的公主殿下。”多弗朗明哥说,“他是无边无际的湖。”
“啊……书上说,海是蓝色的。是真的吗?”
“是的,就和你的眼睛一样美丽。”
伊莎贝拉把杯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要是有一场海啸就好了。”
“海啸?”
“嗯,海啸。”她的目光里充满着盼望和憧憬,“海席卷而来,漫过了王宫,把我淹没,我爬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上飘荡,从最南边到最北边,从最东边到最西边。所有的人也都生活在船上,我们遇见了,就打招呼,然后分开,我又继续遇到新的、别的国家的人。”
天真的小公主。多弗朗明哥在心里嘲笑着她。
只是他也没能忍住,在这个被他贬斥为愚蠢的妄想中,在这个天真到令人发笑的荒诞愿望里,他还是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当然是划船的人。”伊莎贝拉笑了,就像小时候那样,非常惹人怜爱,“我可不能没有多弗你呀。”
哗啦——
她所描述的海啸,好像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来临,浇灭了这么长久以来灼烧着的疼痛之火。
窗外树影婆娑,他想起午后躲在树荫下的伊莎贝拉。她总是喜欢伸出手去接树叶缝隙间露出的阳光,去比较不同光斑形状的不同,并为骄傲于自己独特的比喻。她的手在树影间来回穿梭,她的手。是扶住他脖子的手,是挽过他手臂的手。这双手。曾经被他粗粝的掌心牢牢包住的手。
但树呵,我曾见狂风将你摇撼。假如你窥见我在这屋中睡眠,你会看到我也曾猛烈地被激荡,几乎被暴风席卷。
那天命运出于它的儿戏,把我们两个联系在一起:你受的是外界气候的影响,而我是内心风雨的荡激。
——节选自罗伯特·弗罗斯特《窗边的树》
听闻公主落湖的事,国王十分生气,拍打着椅子。他可以作弄自己的侄女,却丝毫不允许下人有所懈怠。只是这些年来,对于自己能力的无能使他沉溺于美色、酒精和罂丨粟,早就掏空了身体。
多弗朗明哥笑着,下了最后的命令。
第二天,国王病逝了。
而多弗朗明哥,成为了亚特兰蒂斯的新王。
他终于如愿地将他有着美丽羽毛的小鸟锁在了黄金鸟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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