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回慈信守承诺,白天换上只在葬礼上穿过的西服套装,过去还算合身的西服外套如今穿上,突兀地留出不少空隙,他脱下外套,换上一件新买不久的二手夹克。
随着名片上的地址,他来到一个朴素的大楼,第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培养爱豆演员的公司,但凡有些底蕴的都会把国内有知名度的面孔摆出来,那些鲜亮的五官闪耀在奢侈品中间,是一种庞大的炫耀和自得。
“真就是个小公司啊。”
没有名气的公司选人似乎也不严格,安回慈在几个大叔前露了个脸,成功得到演员练习生的邀请。
工作人员拿出合同感慨:“像你这样的脸蛋,很适合去日本发展,有日语基础吗?”
日本市场喜欢华丽贵公子的长相,包装得体,营销得力,一炮而红不是问题。
“不会日语。”
安回慈看着合同,分成是一贯的严苛,三七分,他三公司七,身为练习生,没有多少补贴,一个月大概也就勉强覆盖每天的早饭钱,公司的培训费用在出道后需要偿还。
但同样的,合同违约金也不多,五百万韩元,放在韩国,倒也算得上良心公司。
工作人员贴心地指着手写的文字:“你的合同还有一个补充条件,你需要把脸上的东西去掉才能签约,如果留疤或者增生,你做的美容手术需要自费。”
“脸上的全部?”安回慈抬头,将耳畔的头发拨开:“耳钉也要取下吗?”
至于舌钉,当然不算脸上的东西。
秀气的耳朵上都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耳钉,工作人员数了一下,加起来竟然有十四个,饶是她在Big Hit工作,每天见着一群混地下的rapper,也没见过这么痴迷穿孔的青年。
公司的眼光真是始终如一啊,搞音乐团体和培养演员都喜欢这股子不良桀骜的味道,衬得原本那个演员练习生纯良得就像狼群里的小白羊,工作人员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去问一下社长,您稍等。”
安回慈坐在办公室,目送女性工作人员离开,大门敞开,他看见一些打扮装酷的青年路过办公室,两方视线交接,好几个人朝他吹口哨。
“哟,美人,眉钉很酷嘞!”
安回慈收回视线,幸好他不是偶像练习生合同,根本不想跟他们合住,看上去就有种不爱卫生,生活在堆成垃圾场的宿舍里的感觉。
外面的青年讪讪地收回打招呼的手,重新回来的女工作人员挤开他们,关上办公室的门。
“社长说可以留耳洞,但不能太夸张,一只耳朵有两三个耳钉就足够了。”
当然,方时赫的原话没这么好听。
“耳朵竟然能打这么多孔吗?好神奇,让他收敛一些。”
“喔。”安回慈打开笔盖:“什么时候开始培训?”
“明天就开始。”女工作人员心虚地避开安回慈的眼神,不自觉地抿抿唇:“到时候有前辈带你练习,每周保证练习五天,一天两小时就行。”
专业培训就是笑话,他们都是招纳已经培训得差不多的练习生,预备推出的地下音乐团队连声乐老师都没有,更别说演技老师,那个太奢侈了。
社长的意思是让在建国大学学习电影专业的演员练习生顺便带带新人,因为错过这样的颜值实在可惜,他收集癖般把人弄进来,至于之后的发展就看天意啰。
安回慈思考片刻,一周耽误十个小时换取上班时的安静,这个条件他可以接受,于是在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上夜班前他来到熟悉的小店,坐在小小的前台坐凳上,等待店主忙完手头的事情,帮他取下唇钉、眉钉和部分耳钉,要让他自己来,安回慈担心会克制不住把伤口撕裂。
偶尔,他也觉得如此痴迷痛觉的自己像个变态。
金怡熙认识安回慈很多年了,因为他是自己好友的弟弟。
她很纳闷:“怎么,还想要尝试新的风格,给脸上纹身?”
安回慈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没有,我去签了一个娱乐公司,社长让我把脸上的东西去掉。”
“娱乐公司?”金怡熙惊奇,“认识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你还有出道的梦想。”
“有个星探老是缠着我。”
安回慈给出答案,盯着头上镜子里的面孔,镜子里,跟姐姐有五分相似的五官,总让他想起早逝的亲姐姐,随着脸上的装饰一颗一颗地被取下,他仿佛回到旧日时光。
只是伤口处清晰的疼痛,一次一次令他堕入现实。
安回慈闭上眼睛:“金姐,你说,要是我按照姐姐的方式生活,是不是姐姐的灵魂还在我身体里活着?”
就好像他拉住姐姐的手,一起逃出童年的噩梦,共享同一具身体,投奔同一个未来,如此,他未来的幻想都变得温柔起来。
金怡熙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躺着的相似脸庞,平静的表情让她回忆起回真,她在葬礼上与安回真的最后一面,回真的脸上也是如此平静安详,似乎是做了个美梦,回真不愿清醒。
沉默许久,她擦掉安回慈眼角的湿润,开口打破平静:“小子,你多久没吃药了?”
安回慈没有说话。
精神科医生让他按时服药,吃药就能变得正常。
但什么是正常?冷眼旁观大众所谓的成功就是不正常吗?“正常”要是持续追求着名利金钱,永远在比较中获取快感,他宁愿永远不正常。
金怡熙取下那些象征叛逆与不良的饰品,细致地给安回慈脸上的伤口上药。
“等哪天你在现实里见到你姐,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还能见到你没生蛆的尸体。”
安回慈睁开眼:“你怕虫子?”
“那倒不是,生蛆的尸体不方便在举行葬礼时让人缅怀。即使是你,尸体上爬满蛆虫也不好看。”
安回慈笑了,坐起身:“我的葬礼能来几个人?直接烧了便是。”
金怡熙站在旁边,给他整理之后敷伤口的药物。
“啧,跟你这种小孩子说不通,给我打电话就是。明明是花一样的年龄,活得跟个隐世老人一样,这种按键的手机连老家的老人都不愿用了,买个智能手机吧,听说时尚的孩子们都用苹果手机。”
安回慈:“没钱。”
“你怎么没钱,酒吧时薪可不低,你都假装成年人打工三年多……”金怡熙想起另一个人,她的话瞬间停顿。
“哎,裴东晴的妹妹读书要钱,你也不必把钱全部都转给他们吧。”
安回慈接过药袋:“反正我也花不了什么。”
金怡熙叹气:“算了,你周末去见裴东晴,记得替我问好。”
“呐。”安回慈顶着脸上的药膏,赶着去酒吧上班。
新的练习生身份没给他带来什么负担,公司没有演技老师,有的只是一个比他大了二十一天的练习生前辈,跟金姐一个姓氏,两人常常面对面坐着,不知道说什么。
安回慈习惯性地坐在窗前,前辈看电影,他看着窗外发呆,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周末探监的日子,安回慈坐公交车赶往郊区的监狱,熟门熟路坐到裴东晴面前。
“最近好吗?”
裴东晴是安回慈姐姐的男友,因为杀人入狱,每月他们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安回慈的生活。
安回慈:“挺好的。”
“怎么把脸上的穿孔饰品取了?”裴东晴笑他,“难道你终于发现这些夸张浮夸的东西不方便打架呢?”
安回慈摇头:“不是,哥,我最近在一家娱乐公司兼职。”
“可以转正吗?”裴东晴操心地询问,“可以转正的话,也不要去酒吧打工了,昼伏夜出的伤身体,要是有精力,读个夜校学门技术也很好。”
“不是做工作人员,是当练习生。”
“练习生啊。”裴东晴低头笑了:“你姐姐应该很高兴有个爱豆弟弟,我记得她当年可喜欢水晶男孩了,还偷偷把应援横幅藏在我的卧室里,组合解散的时候,她哭得特别伤心……”
这样一想,安回慈觉得好像当爱豆也不错,不过公司似乎想要推出的是hiphop团体,他不会嘻哈说唱。
要不然攒攒钱付了违约金去其他公司找找出道机会?
安回慈思考时,不自觉地用手缠绕电话线。
裴东晴从回忆中走出来,正色说道:“这是你的人生,回慈,不要被过去的事情捆绑了,你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我妈说你前段时间给她账户打了好大一笔钱,你是不是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转过去了?”
安回慈没有说话。
裴东晴透过玻璃,望着清瘦阴郁的青年,印象里如小王子般温煦有礼的小孩长大了,喜欢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守护者失去了守护对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长大,只能从五官中依稀找到旧日模样,那个乖巧听话却异常固执的小孩。
“我们不能接受这笔钱,你自己存好,钱已经转回你的账户了。回慈,不要回头,你要往前看,别来找我了。”
裴东晴已经被困在监狱反省自己的错误,他不希望另一个人也困在旧日雨夜,不得解脱,真正需要赎罪的人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管多浓烈的恨意都必须放下,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着。
“安回慈,不要回来看我了,我不会见你的。”
安回慈听着耳边听筒里“嘟嘟嘟”的挂断声,被抛弃的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放下话筒,他如行尸走肉般跟在狱警身后,走出监狱,晴天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冰凉,情不自禁打寒颤。
前面有什么了?空空荡荡,他什么都看不见。
失落、彷徨、迷茫……
安回慈走在首尔梨泰院的街头,人来人往,影影幢幢,他却觉得自己走在孤单又昏暗的漫漫长路,茫然与不安爬满这张美丽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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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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