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地,将自己最脆弱、最卑微、最害怕被彻底推开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不安、渴望被肯定的卑微,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病房里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
允真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她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虚弱、额角带伤、却固执地向她索要一个“特殊”答案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因她的“疏远”而累积的委屈和恐慌。
那道她亲手划下的、名为“深思”的理性边界,在他如此直白而脆弱的诘问下,似乎开始无声地摇晃、崩裂。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比任何回答都更沉重。
“我没有资格质问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吃醋?”
崔玹硕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我厌弃的沙哑。
他垂下眼,不再看允真,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和埋着的输液针头上。
允真的沉默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才孤注一掷的勇气,只剩下冰冷的难堪和无处遁形的卑微。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向她索要一份他或许根本不配拥有的特殊。
而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消毒水的气味也变得格外刺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闷痛难当,额角的伤口也存在感超强。
算了。他对自己说。
不能再这样了。
她划下的界限如此清晰,是他自己执迷不悟,一次次地试图越界,结果只是让自己更狼狈,也让她为难。
他不想再看到俞允真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冷静到近乎疏离的表情。
“我…”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没事了。医生也说休息就好。你…你工作忙的话,不用在这里…”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点“懂事”的疏离,好给她一个体面离开的台阶。
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仿佛筑起围墙一样,准备用最后一点力气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
“玹硕。”
允真的声音打断了他尚未完全出口的“逐客令”。
那声音并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他耳中,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微颤。
崔玹硕抬起头看她,胸腔里面、眼睛里面的酸涩感觉要溢出一样。
他看到允真依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双手却紧紧交握着拄在膝上。
手机被放在一边,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恬静得好看,但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复杂,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内战。
然后,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终于转过头,目光与他的相接。
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楚,有长久压抑后的疲惫,还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决绝。
“你说你没有资格质问,没有资格吃醋…” 允真的声音是清冷的,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击,“那我呢?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这样痛苦?”
崔玹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跳动。
允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闸门,那些深埋心底、连自己都试图否认的情感,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对你的感情…或许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不用说我称之为‘朋友’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最好的朋友,当然是最特别的存在。但是玹硕…”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我恐怕不会为了任何一个‘朋友’,在纽约最关键的实习答辩和课题收尾的紧要关头,硬生生挤出时间,坐上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只为了赶回来…亲眼见证你人生中或许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生存战舞台。”
那段记忆清晰得如同昨日,拥挤的机场,疲惫不堪的身体,以及看到他站在小小的舞台上、眼中光芒闪耀时,自己心底那无法言喻的悸动和满足。
“我恐怕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朋友’,在拿到Return Offer(留用录用通知)后,放弃那条看似更广阔、更‘正确’的职业道路,选择回到韩国…哪怕理由再充分。” 她微微闭了闭眼,那封被她锁进抽屉深处的Offer信函,至今仍是她“理性”履历上的一个问号。推动她回来的,绝非仅仅是母亲调任或父亲韩国分公司的初建。
“我也不会因为听到任何一个朋友晕倒的消息,感到这么多紧张。”她不想让气氛过于沉重,调侃自己,“过来路上差点吃罚单了。”
“我更不会…” 她又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神色,“在注视任何一个‘朋友’的时候,感受到这么多…无法控制的悸动和慌乱。”
每一次他舞台上的光芒,每一次他私下笨拙的温柔,每一次他因为自己而流露出的委屈和脆弱,都历历在目,敲打自己的心一遍一遍。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坦诚:
“这些…这些我甚至害怕让你知道。更害怕…你知道了以后,心里会有负担。”
崔玹硕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像个溺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感告白冲击得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的俞允真,此刻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慌乱和坦诚的痛苦。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患得患失、那些卑微的试探,在她心里激起的,竟是如此深沉而复杂的回应。
允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最后、也是最沉重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很珍惜我们之间所有的经历和感情。从你闯进我的世界开始…那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我更知道,舞台、音乐、TREASURE…这些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是你燃烧生命也要守护的梦想。”
“所以…我害怕。”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恐惧,“我害怕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最后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深处,那里盛满了最深的忧虑:
“我害怕,那会毁掉你最重要的梦想。”
“也害怕,那会让我们连…连现在拥有的这些,都彻底失去。”
“我宁愿永远停在‘最好的朋友’这一步,哪怕错过什么…也总好过,毁掉什么。”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然洒了进来,在病房的墙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敲打着两颗同样混乱、同样痛苦、同样被爱意和恐惧撕扯的心。
崔玹硕看着允真眼中闪烁的水光,看着她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看着她交握得死紧的双手。
现在的她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无坚不摧的俞允真。
她只是一个和他一样,被汹涌的感情和现实的恐惧逼到悬崖边,终于溃不成军、袒露出所有脆弱和真心的平凡女孩。
所有的委屈、不安、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更汹涌的心疼和酸涩彻底淹没。
他明白了她的挣扎,明白了她的顾虑,更明白了她那句“好好想清楚”背后,所承载的、远比他想象中更沉重、更深刻的情感。
“允真…” 他哑着嗓子,喉头像被什么堵住。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触她,指尖刚动了动,牵扯到输液管,一阵刺痛传来。
而允真,在说完这一切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复杂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那片无垠的夜色。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轮廓,一滴晶莹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滑落,无声地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高墙,在她这番溃堤般的剖白中,轰然倒塌。
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情感废墟,和废墟之上,两颗再也无法忽视彼此存在的、剧烈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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