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夜，月明星稀。
一辆跑车在无人街道上奔驰，抽屉电话在响。轻点刹车，车速慢下。修长的手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是我。”他声音微沉，落在耳里像蔚海清风。
“怎么才接？在忙吗。”那边声音莫名有些雀跃。他慢条斯理的目视前方。“在开车，刚下播一个节目，哥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上次你托的事成了！阿姨她今天手术了。”
尼坤脚下刹车一定，高性能的跑车于路边停下，摘掉蓝牙，从抽屉拿出手机接起。“已经手术了？怎么没早告诉我。”
如果他知道，今天一定会飞到中国。
“你忙啊，我不也到现在才打通你电话。”那头的人笑完又叹气。“这事如果她知道了得多开心！”
棕眸暗了暗，没接电话的手放方向盘上。“后续的事麻烦哥帮我跟进，直到阿姨全恢复为止。”
“什么话，有事我肯定知会你！毕竟这次阿姨的事全靠你了。”
人走茶凉，宋茜离开已经三年。
就算再难过，大家也都陆续从悲伤中走出了。宋母的事是他有次酒后无意说漏嘴，自此，尼坤就把这事接了来。从肾/源再到手术方案，全由他一手包办。可以这么说，没有尼坤，就没有宋母的焕然新生。
但这件事尼坤却是全然瞒着宋母进行的，就让她当自己运气好了。
宋茜没做到的事，他来做是一样的。
“好，改天请哥吃饭。”
“别请我吃饭了，你自己好好吃饭就行。每天跟苦行僧似的，饭都不能保证每顿吃上，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曾经的宋茜就是这样折磨着自己的身体。经纪人也能看出，即使尼坤表面平静，内心并没一刻是放下她的。
“年纪轻轻，心态别那么苍老。日子还是要过的，早点走出来，对你对她都好。”
尼坤收了线，握住脖上的挂饰。那是根金属质地的长链，项链彼端，是他曾向宋茜求婚的三环戒。
放在唇前珍重的吻了吻。
慢慢点火，驱车离开。
**
又是一年平安夜至。
坤小妹大学放假，拎着行李箱回到曼谷本家。走至台阶，听到一阵狗叫，一抬头，是尼坤在花园帮一只刚抱回来的奶狗洗澡。
坤小妹开心的冲过去。“二哥！”
尼坤手上全是肥皂泡，将人接了个满怀，抱了抱后放开。“放学了？”
她嗯了一声。仔细打量又是一年没见的兄长。尼坤一身简单的黑T长裤，看起来消瘦不少，气色也不比往年，只是模样看来没多大变化。
“哥这次在家呆多久？”
“明早飞机。”
“这么快，还想哥在家过年呢。”坤小妹瘪着嘴，看来很不满意。
“哥有很多工作。”
“哪那么多工作！你是人又不是机器，为什么不少接点！”坤小妹还要说话，小狗适时又叫起来。
尼坤用花洒帮它冲掉身上的泡沫。
她一眼看到他胸前的一点星光，是那枚戒指。没想到宋茜已经不在这么久了，他还戴着。在泰国的习俗里，这样戴戒指的是鳏夫。
虽然私下他从不提她。
坤小妹却知道，他是真的很爱她。这份爱并没随着她的离去所淡，反而因为时间的酝酿，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也不是没有女孩子围绕在哥哥身边，但她们都不是她。
坤小妹有时也想不通，在这样的爱情快餐时代，为什么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真的真的很用心的喜欢。喜欢到风不再吹，云不再飘。树不再绿，花不再红。雨不再下，水不再流。阳光不再闪耀，她也不再在他身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
尼坤在家度过平安夜就回了首尔。
宋茜离开后，他把所有时间和热情都投身在工作。他拿了唱片奖，涉足电视圈，得到观众和演艺圈的一致认可。
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获得人生中的第一个视帝。接下来的五年，他又把所有奖项拿了个大满贯。后来的时光里，观众和同行最关心的还是尼坤的个人问题。
他只是笑。“我结过婚了。”
大家都很茫然，尼坤什么时候结婚的？
只有坐在电视机前的坤小妹明白，在他心里，自始至终他的妻子都只有一人。
**
无边黑暗像温暖的羊水将他环抱。
尼坤睁开眼，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醒了。
因为即使睁眼四周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最后的记忆是在片场工作，一盏没摆好的照明砸下来。记得那年也出过这种事故，是她帮他挡了，但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她。
一闪一闪，依稀微弱的光亮自胸前跃起。但也只是一瞬，很快熄灭了。
尼坤不明白怎么回事。
死了吗？或者做梦？
几秒后又是一阵微弱的光亮，低头一看，心口戒指正耀着萤火似的芒。尼坤狐疑着，看它在这片虚无里为自己撑出了条窄窄的道。
会去哪？
尼坤思考着，慢慢往前走去，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尼坤很累，正想着要不要停下。视野突然开阔，眼前是扇门。
门里亮着光，无数绿色倒垂的爬山虎依附在铁网上。他穿过那道门，看四周穿着韵律服的男女孩擦肩而过。准备叫个人来问问，却奇异的发现自己穿过了他们的肩。
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想看来时路，一回头，那扇门消失了。
到底怎么回事？
尼坤余光不经意看到隔壁的玻璃窗中，有个浅粉韵律服的女孩在练舞，延伸时身段像娇美的天鹅。
尼坤本来只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眼他顿住了。
这身影太熟悉。
熟悉到午夜梦回间也全是她！
舞蹈室里，一束光沿着窗投在她微扬的脸上。看着看着，他突然就嫉妒了那抹光。因为它可以抚摸他深爱的姑娘。
他站在窗外，听到她轻呼一声。解开丝袜一看，很大一片红肿。她一瘸一拐拿了药喷，然后又继续练习，一秒都不多休息。
所以若干年后她才能成为那个貌似轻松下腰劈叉的Victoria，为了那短暂的几秒展示，她背着人努力了多少呢？
今年是她离开的第几年尼坤已无法记得。他也不太爱去墓地找她，因为每次去了，胸口总要疼许久。
那个小木匣他把它们放在床头。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塑料逐渐粉化，他甚至不敢多碰触，因为它们会突然碎裂。
光线葱茏，投射在尼坤脸上。
已经四十岁的他俊美一如往昔，到了这年纪他依旧得天独厚，忧郁的鳏寡气质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故事感。
他就这样站在她窗前，说不清酸还是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口微热。戒指呼吸灯一样明灭，尼坤伸手握住，霎时光芒大盛将他吸进去。一转身，却是回到最初的黑暗中了。
那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黑暗中时间仿佛不会流逝。在这里尼坤想了许多，他猜也许是神明怜惜，在人生的最后赐他黄粱美梦。
尼坤其实并不怕死。
这些年他已经没什么牵挂，姐妹兄弟俱已成家，甚至连宋茜母亲他也做了妥善安排。唯一担心是父母年事已高，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他们已经有了孙子孙女承欢膝下，相信短暂悲伤后会渐渐淡望的。
思考时胸口又在发烫。不知是否错觉，胸口的戒指比先前光芒盛了许多。上次它带他找到了她，这次闪耀是为了什么？
穿过小路。
眼前再次展开的是喧闹的首尔街景，光线刺得他双目微痛，不远的大厦LDE屏上是刚出道的他自己。
二零零八年。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走近某间舞蹈教室门口。
“别理她！我看跳的也一般，谁稀罕她示范！不也是个练习生吗？”说话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感。
“她也是好心指导。”
“好什么心？我看她是装！会下腰会劈叉怎么了？以为自己一定能出道？”
刻薄话一句接一句，这国家的霸凌向来无所不在。你比TA差时嘲笑你，你比TA强时嫉妒你，正反都是错。
尼坤对这样的对话早已习以为常。
练习室角落有一人在起舞。没有音乐，她嘴里念一二三四。没有位置，她就在边缘处练习。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腰肢。她垂睫敛神，刘海微浮。举手投足，宛如乾达婆临世。
明明教室里那么多人在跳舞，却都忍不住看她。
之前那个练习生趁她旋转时突然踢了什么过去，她被绊倒了，摔倒在地板。大伙哄笑起来，又围过来装关切。
“有没有事？我鞋子突然松了，不是故意害你摔倒的。”
“没事，我没关系。”她磕磕巴巴说不连贯，表情很局促。挺秀的鼻梁淤青了，流了鼻血下来。
尼坤一个抢步想扶起她，一次次全失败了。其实这时她才来首尔几个月？怎么可能说的好韩语？听都成问题。
有人提醒她。“不能把地板弄脏，老板会骂人的。”
宋茜赶紧找了抹布过来，在一堆有意无意的的挤兑里把地板擦干净了。最后才顾得上自己。
她站在洗手池镜子前，一边擦一边念叨。“就知道欺负我。无人妒忌是庸才！宋茜加油，做到最好！比他们都早出道，让他们都羡慕！”
尼坤走近一听，好笑又心酸。
洗手台上手机在响，她擦了擦手接起来。“妈妈！”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宋茜笑了。
尼坤猜也能猜到，八成是母女间温馨的寒暄。
“嗯！挺习惯。大家都很照顾我，中午吃的很饱。”宋茜音色很亮，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尼坤喜欢听她说话，光是听到那个声音，他就心动。
“不会！您还不知道我吗？在哪都能照顾好自己。倒是您要按时吃饭添衣，不要让我担心。”她像小大人一样叮嘱母亲，又看了眼隔壁分吃薯片的练习生们。“嗯，都和我处的很好。还请我吃薯片呢！放心，钱够花。您安心工作，越洋电话太贵了，回头我出了道，给您买最好的手机。嗯，她们叫我练习了，下次聊！”
尼坤听她絮絮和母亲说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一阵无奈心酸。“真是个笨蛋。”
听着电话的宋茜忽地抬头，狐疑的四处望了望。
尼坤身后洞开了一扇门，自行打开将他吸进去。他最后一眼看去时，是她的东张西望，不知道在寻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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