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全部都想起来了。
六岁的时候，他在孤儿院确实认识了一个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正是小时候的纪博陵。
小纪合上书本，有些犹豫地看着白泽书递过来的不成样子的苹果。
“第一次削皮，”小白泽书挠了挠后脑勺。“给你，不要浪费食物。”
小纪沉默地接过，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吃完后，他一边拿纸擦手一边礼貌地说：“谢谢。”
白泽书看着这个小哥哥，忽然觉得他很有意思，会对比自己年龄小的朋友说谢谢，非常有礼貌。
这样一想，小白泽书突然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小纪，为什么我们都叫全名，而你却叫小纪？”
小纪犹豫了一下，冲白泽书招了招手。
白泽书凑过身去，只听小纪小声地说：“我告诉你我的全名，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爸爸不允许我说出去。”
白泽书赶紧点头答应，同时心里也很好奇，不就是一个名字吗，怎么就不能说出去呢。
“我的名字叫纪博陵。”小纪轻轻地说，“我的家在S市，我是S市首富家的大少爷。”
“哦，纪博陵，还是小纪好听。”白泽书不知道什么是首富大少爷，只是问，“你的家在S市为什么会来我们B京呀？”
说到这个，小纪的眼皮子垂了下来：“阿姨给我报了个暑假少年团，但是我和那些人相处很不适应，于是爸爸让我住在王院长家，过段时间接我回去。”
“哦，你阿姨给你报名这么远的少年团……”
“嗯，她不是我的阿姨，是我爸爸的老婆。”
“啊？”白泽书瞪大眼睛，小脑瓜子有些理解不了小纪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没事。”
小纪重新打开书，继续低头看着，反正大家都说他是没妈妈的小孩，阿姨是恶毒后妈，他已经习惯了。
半天白泽书终于艰难地理解了小纪的意思——原来小纪的爸爸妈妈离开了，不再是好朋友了。
小白泽书一把拉住小纪的手，认真地说：“没事，我们会是在一起一辈子的好朋友。”
……
如果说，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纪家大少爷纪博陵了，那么纪博陵绝不可能再变回小混混沈辰明。
所以，纪博陵的沈辰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仅恨错了人，还伤害了无辜的“好朋友”纪博陵！
白生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别乱动，你刚苏醒，最好在医院再休养一星期。”一个正在抽血的护士阻止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放松躺下来，这时才感到腹部隐隐的疼痛。
低头看去，他的肚子上被裹了一大圈的纱布。疼痛正是从这里传来。
“难以想象他当时都被砍成了那样，竟然还能活下来。”一个护士低声对旁边的护士说。
“是啊，感觉都是奇迹了。”
“各项指标基本都正常，但是营养有些跟不上，你在医院里再休养半个月看看吧。”主治医生看着报告单对白生说。
白生躺了一会儿，问：“纪博陵呢？”
“什么纪博陵？”医生抬了抬镜片疑惑地问。
“这里没有叫纪博陵的病人吗？”
“没有。”
白生的脸色慢慢白了下去，双手轻轻地捏了起来。
护士给他挂了水，又进行一番叮嘱后，医生也离开了。
VIP的专属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安静，却显得孤寂得可怕。
白生有些失神地躺在床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滑落。
医院里没有纪博陵，那是不是意味着，纪博陵还没有被人找到？
他记得最后昏迷之前已经看到了好几名赶过来的警察，应该是肖医生没有等到纪博陵而报了警。
所以纪博陵最后到底找到了吗？或者，他还活着吗？
如果他死了……
白生脸色煞白，心里一阵堵塞得难受，难受到连呼吸都变得酸涩。
他其实根本不想让纪博陵死。从一开始他的潜意识里都一直不想让纪博陵死，因此他才会在潜意识中把自己的计划一拖再拖，潜意识里都在逃避对纪博陵的复仇。
是的，他的意识忘记了纪博陵，可是潜意识什么都记得，潜意识记得那个礼貌内敛的大少爷小纪。
该死，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这样，怎么会被仇恨一而再再而三地蒙蔽双眼……纪博陵明明和沈辰明完全不同，纪博陵明明那也好。
晚上十点的时候，一个小护士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敲了敲VIP病房的门，半天没听到里面传来动静，章宇衡试探性地推开了门：“白生，我来看看你——人呢？”
白生站在十字路口前，城市里的灯光明亮，街道上依旧有车辆穿行而过，但他脸色发白，这城市的喧闹在此刻与他无关。
他满脑子都是纪博陵。
他想要确定纪博陵是否还活着，想要找到纪博陵，哪怕……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骨。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愚蠢的过错赎罪。
可是当他看着灯影恍惚的街道时，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
钱包不在身边，手机也不见了，他就算能结账打个车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事实上，没了纪博陵这个“仇恨”，他突然发现，自己过去的几年人生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社交，没有业余爱好，没有未来规划，他读书为了复仇，工作为了复仇，活着也是为了复仇。
但现在，他有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他想要补偿纪博陵。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还穿这么少？”
白生回过头，看见章宇衡拿着一件外套走了过来：“真是好找，没见过有人逃院的。”
白生披上外套，有气无力地说：“宇衡哥，你知道纪博陵怎么样了吗？”
章宇衡摇摇头：“你问我，我还正想问你，你在他那里做助理，几个月的时间受了两次工伤，一次比一次严重，要不要考虑重新回我身边？”
“不了。”白生回答干脆，“我现在想一直呆在纪博陵身边。”
章宇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了。
“你心情不好？”白生侧过头问。
“嗯，先回医院吧。”
两人慢慢走回了医院，白生身上已经几乎没什么力气了，他靠在病床上轻轻喘着气。
“说说吧，这次是怎么回事？”章宇衡在一旁坐下，随手拿了个橘子剥着吃。
白生简单讲了一下被歹徒绑架的过程，章宇衡听完，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车子抛锚也很巧，你说的那段路，好像是没有监控的。。”
“嗯。”白生有些心虚，面上却继续一副虚弱状。
“纪博陵也挺惨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先是废了腿，再是被多次绑架，现在又掉进河里下落不明，”章宇衡继续说。
白生更心虚了。
他干过的事儿可不少。到纪远山庄第一天就给纪博陵送了个大火做礼物，接着故意诱导陈渊给纪博陵喝芒果牛奶，之后还找机会对纪博陵的电脑动了手脚，每天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他公司里的项目卖给敌对公司……最重要的是，他还对纪博陵每天喝的牛奶也做了手脚。
纪博陵的不育症，是他的手脚。
这些事情现在想想，肠子都要悔青了。
该死，他为什么就这么愚蠢，他怎么就打心眼里认定纪博陵就是沈辰明的？
“宇衡哥，你帮我留意一下纪博陵的消息吧，无论怎样，都第一个告诉我，好不？”白生真诚地请求道。
“这么怕丢了纪博陵的这份工作？”章宇衡调侃了一句，点头答应了。
白生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他每天都会打开电视娱乐新闻频道，焦急又期待地搜索有关纪博陵、纪家的消息。
然而却没有半点相关的信息。
也对，这样的负面事件，纪家也不会找媒体报道的。
然而第四天的时候，医院里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穿着宽松的便衣，五官看起来刚正严肃，正是白申义曾经的同事张警官。
他敲了敲门，饿到应许后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看着白生什么也没说。
白生不明白张警官突然前来的目的，但是看到这样一个警察坐在自己身边，他就愈发地心虚了。
以前，他秉持着所谓的正义去复仇，他觉得自己是惩恶扬善，但现在他知道自己伤害了无辜的人，他简直觉得自己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审判的罪人，也就更加容易心虚。
“身体怎么样了？”张警官突然问。
“好，好多了。”
“那就好，当时我把你送上120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连心跳都停止了。”张警官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了摸白生的头，“泽书，你现在都这么大了。”
白生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是瞒不过警察的，尤其是张叔叔。
“当年我和你爸爸处理完最后一个案子，我就调走了，后来我才听说，白警官和白夫人……”张警官没有说下去，话里充满了惋惜和叹息，“这些年，你和你姐姐过得也不容易吧，姐姐呢？她不在S市吗？”
“她去世了。”
“去世了，什么时候？”
“也在七年前。”白生回话的时候总感觉嗓子里干干的。
张警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泽书，我知道你一个人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毕竟那样的创伤没有哪一个孩子可以承受。”
张警官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心向光明不是吗，要相信正义的力量终究会战胜黑暗，而不应该让自己也陷进黑暗里……”
白生后背一僵，抬起头去看张警官。
张警官的脸色没怎么变，只是又叹了口气：“泽书，你爸爸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前辈，也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今天特意来就是想告诉你，案发当天与你们一起的司机，指认你是绑匪同伙。我们现在正在着手调查这个案子。”
“张叔叔你的意思是……”
“纪家的司机，指认是你指使他们绑架纪博陵，司机也承认路上抛锚是他故意配合你的谋杀行动而捏造的，其实那辆汽车根本没有坏。”
“什么？”白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警官，“司机说，那伙拿着枪带着砍刀的人，是我的同伙？”
“我们没找到枪，但是和你互殴的于铁已经被抓了，他确实有黑色背景。”
“我……”
“遗憾的是，于铁第二天就死了，他什么也没说。”张警官继续说，“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清者自清，但如果你真的有参与其中……我想你知道主动自首会更好。”
白生本想再说些什么，说他根本不认识于铁那些团伙，说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图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果没有于铁这些中途出现的歹徒，那么此刻纪博陵可能已经死在自己的手里了。
所以没什么好狡辩的，他的确……曾经想要杀了纪博陵的。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张警官紧紧看着白泽书。
白生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要说的。”
张警官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最后他还是没再多说，给白生买了点水果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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