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顾·怜

这是在……怨恨他吗?

两人对坐在案边,许昌平定定望着那女子,她正守着茶炉,拨着扇等待水沸。看似专心凝神在茶道上,实则就是跟他怄气。

他轻轻笑了一笑,缓缓开口问:“郡主,是怨恨在下……”

“明知道——”她强硬地打断他,却并不抬首:“是我的父亲和翁翁害死了你的父亲,却还要一趟趟地往侯府里跑,帮你的仇人,去监视另一个仇人,是——怎样的滋味?”

她抬了眼眸,眼底冷硬望着他,炉上茶水已沸,沉闷地叫嚣着,翻滚着鱼珠似的水泡和。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知道那是萧睿鉴的无间道,可那也的确是他真真切切做过的事,抵赖不得,也推搪不得。正要起身谢罪时,却又听到她的话语,铿锵如鉅铁投地。

“但是——我不会道歉。正如,君,也不会道歉。”

她望着他,眼底的决绝和凛然彰显着她最后一分傲骨。

“吃过这盏茶,先生径自离去吧。”

他一瞬间的错愕,思绪纷繁错杂,可也只是那一瞬。

他便望进了她的眼底。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心在他面前能如深渊泥潭,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眼睛能生的这般洞撤清明。

“说谎。”他轻淡又笃定地开了口。

“妾没有说谎。”低垂的眉眼,柔顺的话语,她讹起人来,竟也是这般无辜可爱。

他轻轻笑了笑,缓声道:“我既来了这方囹圄,便没有打算要回去了。”

“这是在妾的家里,又不是控鹤,哪里像囹圄?”故作镇定的模样,还是那样的虚张声势。她总一直以为她摆出那副并不存在的将门威严是能吓唬到他的,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那只是因为他那样的喜欢着她,才故意作出迫于郡主的淫威而屈从的模样。他想要在她身边待得久一点,便要顺着她的意愿、让她下得来台才好。

于是并不畏惧的许昌平不答反问:“陛下已有旨意命殿下赴长州了吧?”

“陛下也已经有旨意恩准许先生回乡奉母,先生便从了么?”

他又笑,衬着那一张白净的脸,浪荡轻浮都成了风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思慕郡主,在狱中辗转反侧,所以一出控鹤就追过来了。”

熙和怨愤瞪了瞪他,气恼地瞥开目光,冷淡道:“你我之事,已无回环余地。你走吧,青春作伴好还乡。日后娶妻奉母,烹茶煮酒,不用记起我。你还肯来这一遭,我的恩情,你也还过了。”

许昌平心旌已动,却强压下来,镇定自若地问:“殿下赴长州,为的,是罢将之事吧?”

“你……放肆!”顾熙和捏着衣角,想用盛怒去掩饰她内心的恐慌,但是在许昌平眼前,她什么都掩饰不了。

“嘉义伯为‘流寇’所伤,武德侯必然心生怨怼。陛下是怕武德侯会孤注一掷,才把郡主留在京中当人质的吧?”

“你……”顾熙和站起身,双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她把许昌平拉起来就把他往门外推:“你给我滚出去,滚远一点!以后也不用再记起我,我也不会再想起你!就像你恨我父亲一样,我同样恨你和你的母亲!我绝不会把你留在身边,我绝不会!”

许昌平拗不过她,被硬拉到了门外,望着他,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还想再看他一眼,想记住他的样子,她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你说谎。”他立在那,廊下有风,吹开了他的冠带,他的声音像风一样清冷,却像蝉翼般的冠带一样无力。

“你说你不会想起我,我不信。”

“把他……”

“在控鹤——”他歇斯底里地打断她,“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是还能活着走出那间囚室,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不论余生有多艰险,我也绝不会再舍弃你。”

“顾……熙和。”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他勾了勾嘴角,“殿下送不走我,你也……一样。”

14.

他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梧”字。

“定梧。”他眉眼温柔,含着和缓的笑意,一如靖宁元年那一场和煦的春风。

“我的名字。”

古有神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是……

凤鸟啊。

熙和双眸含了泪望着他,那是最后一面了,她知道,他亦知道。是故她含着泪,他含着笑。

“若果真有来生……”她哽住,笑出来,“你要记得,你说过,爱慕我。”

“是,郡主。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等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说,在下感念姑娘恩德,思慕姑娘。”

他的眼里闪出了泪光,笑容还是那般温煦。那是她此生见过最和暖的笑意,用尽了一生一世的温柔。

“那便好了。”她含着泪,模糊的视线,勉力牵起了嘴角,笑了出来。

“我姓顾,回首之意。小字怜,爱慕之意。你要记得,我也是爱慕你的。”

15.

熙和拆下发带,取出了预先藏好的砒毒。她望了望铜镜中盛妆华服的少女,两弯蛾眉如浅浅的山黛,额间的花钿闪着金粉色光华。十**岁的姑娘,那样好的年华,那样好的样貌,少女的青春可爱与少妇的端庄娴雅融汇在倾城的容颜之上,她的手指抚上铜镜,缓缓扯开朱红的唇角,眼底的妩媚却渐渐化作了悲凉。

讥笑,绝望。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顾影,自怜。

原来她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爱过。

即便是那样的战战兢兢,那样的委曲求全,那样的卑微无助,到最后,也还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吧。

她仰头,服下了毒药。

便是你舍弃了,可我,到底是顾家的女儿。他不会放过我,我也……再也没有力气独活。

她的心脏泛起一阵绞痛,泪水淌下,晕开了颊畔的胭脂。

她用指尖拭去,她的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那个人递给她的绢帕,帕子上沾染了他袖中的温热。

再也……见不到了吧……

那一刻她痛到不能呼息,身子跌坐下来,腹中剧痛,她额上的汗滴落下来,无力蜷伏在绣毯上,口中涌出一大口血来。

她本能地喘息着,本能地想从空气中汲取生气,却抵死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惊动门外的侍卫。身体好想要被那剧痛撕裂了,血水如注,源源从口中淌出,她的头软软垂在毯上,再也没有了力气。指甲具在挣扎和隐忍中断裂,她亦不知晓。

待那剧痛缓缓褪去时,她一身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胸前的襟子也已被血水染透,而她终于能够从痛苦中抽离,她终于能再想一想她爱慕的人。

她的母亲早已淡去,父兄也将在不久后重逢,唯一念念不忘,只有她的爱人,那个只与她做了一夜夫妻的男人。

只有在那一天,才有那样一个人,是完完整整属于她,全心全意爱着她,再也没有旁的人、旁的事,能够让他舍弃她。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吧……

顾熙和,从来都没有被什么人真正地爱过。

手指颤动着,从袖中摸出了那一方绢帕,紧紧地攥在掌心。

她并不后悔,她也从来就无从选择。她只是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如果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也难过得像是自己要死掉了一样,他一向是会心疼她的。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出来,那些或轻薄、或热烈、或绝望、或冷硬的话语,伴着那个孤清决绝、至死不悔的人,然后渐渐淡去,她的意识也跟着渐渐淡去,她拼力想要留住那些画面,却再也抓不到什么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你究竟有多爱慕我……

有一滴泪,无力地淌出来,没有胭脂,却带着冰冷的血色。

16.

萧睿鉴无数次后悔过,甚至多次授官,竟至少傅之尊。

可是那个人,屡不应召。

他想起他那日的神情,他依然没有放肆,大音希声,他连一声哀恸都没有留下。只是那些无言的泪水和空茫的眸光告诉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抱着他死去的发妻,温柔亲昵地呵护着,似乎想要捂热她冰冷的身体,就像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她却再也不能够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告诉他她是那样的厌恶他,又或是那样的爱慕他。

“阿怜,我们回家了。别怕,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落泪了。”他吻了妻子的额发,折断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脸颊,他多想再触到她的一点温度,可是再也不能了。

“我说过的,等到下辈子,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是我这样的爱慕你。”

17.

“顾……怜。”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臣感念郡主恩德,思慕郡主。”

他想起那个暖阳下明艳张扬的少女,她骑在高高的马上睨着自己,他恭敬卑微又从容风雅地笑望着她,那个时候的阳光,亮的耀眼。

“阿怜,我真的……好想你。”

楚地江风伤人,天色阴沉如挟着沙的河水,湖面上连月的淫雨和风浪拍打着湖边的船只和行人。江风湿湿冷冷沾在衣襟上,粘粘潮潮的,他低头,想起很久之前阳光落在锦袍上的晴暖——北地的阳光明艳,将天空照得像澄明的琉璃瓦,丝丝缕缕便如金色绒羽般轻轻缓缓落下,扑了满襟暖融的味道。

楚地的隆冬,是没有阳光的。

寺院的小僧在师父闭关旬日后终于忍不住踏进了他的禅室,却发现平阳缘空法师已在神佛前坐化。

他生前已将家产悉数捐出,圆寂时,手中捏着一张婚书,泛黄的边角写着一个小小的“顾”。

『正文完』

断断续续的情节和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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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顾·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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