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愈合

“……如果说三十年前,你大多数的国民都在反对纳粹党的暴行,而同情那些遭受他们迫害的人,你还能真的问心无愧地为他们工作吗?”

亚瑟凝视着路德维希的双眼,问道。

路德沉默了数秒,然后回答:“至少能保持国家稳定。”

“……哪怕你分明知道他们在愚骗民众,让民众以为他们的民族终于得以扬眉吐气,而当这些烟雾弹散去,最终的代价却依然要由民众来承担。”

亚瑟看着路德维希,他的目光移向远方,亚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些话他从来不敢说出来,但既然已经被抓住了罪证,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半晌,路德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但是抱歉啊,亚瑟。我还是需要你供出你在HMMLR的联络人。”

路德向他挥了挥手中的文件,那是他的罪证:“说吧,说了我就放过你。”

路德维希与他有一米的距离,仍然安然地坐在那里,看不住丝毫想要攻击他的意图。但是亚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对方想逼供的话,甚至不需要费力气。

亚瑟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格里塞尔达年轻的面容。当时酒吧的灯光很昏暗,亚瑟却记得她眸子中的点点光彩。那是对自己为之拼命的事业和对这片土地满怀热忱的光彩,犹如夜空中漆黑底色下的星点一般,微小却足够明亮。

他轻声吐出几个字:

“我……拒绝。”

他再次睁开眼睛,直视着面前的人,他回想起上一次在盖世太保的地牢中,他也对路德维希说过同样的话,但这一次,他绝不会被吓退了。

“我拒绝,路德维希。”亚瑟又重复了一次,以更坚决的语气。

时间在沉默中度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树叶在随风摇动的声响。亚瑟看着路德维希,对方低头沉思着,他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但此刻除了等待着对方的宣判,他已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足足一分钟之后,亚瑟看见路德维希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报告书和录音带都重新收回到纸袋中。

他站起来,将纸袋递给自己。

“?”

这个举动反而引得他一阵警觉,他睁大眼睛看着路德维希,对方紧闭着嘴唇,眉毛上扬,湛蓝色的瞳孔中满是严肃的神色,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拿着。”路德说。

于是亚瑟谨慎地伸出手,将纸袋接过来。

他就这样轻易地饶过了自己?放弃了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HMMLR的机会,也没有遵循他们那些不近人情的铁律。亚瑟甚至还在怀疑对方是不是设下了什么陷阱。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路德维希吗?

他看着路德一只手提起公文包,然后转身,沿着那条走廊阔步离开。

绯红色的地毯平整地铺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皮鞋踏在上面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长廊中却十分清晰。

一幅幅大型画像镶嵌在金色纹路雕琢的相框之中,悬挂在长廊两侧的墙壁上。那是他曾经的历任君主。从威塞克斯王朝开始,直至温莎王朝。当然,那一位在战时短暂地统治过联合王国的乔治六世陛下,现在的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陛下的亲弟弟,并没有被列入其中。

那是段不被胜利者所认可的历史,以至于在今天的英格兰,任何赞扬或是怀念他们的人,都会被扣上“叛国”的罪名。

当然,历史书可以根据当权者的意愿被改写,但是人心不会。

亚瑟·柯克兰攥紧手中的文件夹,里面是下周国王陛下演讲时卫兵的安排。

他早已将这份绝密文件照下来,照片交到了格丽塞尔达手中。

身着双排扣深色西装的男侍从立在国王陛下的起居宫门前,亚瑟走到他面前,向他点头示意,侍从轻敲了一下乳白色的房门,然后推开门请亚瑟进入。

宽敞的房间内,落地窗半敞着,米黄色的窗帘时不时地被风吹起。他的君王,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八世陛下,正身穿深灰色的正装坐在白色长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抬头看着亚瑟。

他身旁的是他的妻子,英格兰王国的王后华里丝·辛普森,她的身躯紧紧地贴着国王陛下,一只手臂挽着他。她向亚瑟微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面色很和善。

亚瑟在距离他们几米处停下,低下头向他们行礼:“陛下。”

“柯克兰先生。”国王爱德华八世离开他的女伴的臂弯,站起身来向他走过来,“先生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是的,陛下。”亚瑟回答。他不想与这位君王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双手呈上那份文件,“陛下,这是下周您演讲时的卫兵安排,请您过目。”

国王走到他面前停下,没有接过文件,而是问:“先生你了解他们吗?那群打着我侄女的旗号,想要我的命的恐怖分子?”

亚瑟仍旧低着头,没有直视他的国王。

“皇家卫兵会保护您,陛下。”

国王陛下没有再继续和他的对话,只是沉默着接过了文件,转过身去,缓步走到书桌前。他坐下,开始阅读文件。

他的头发已呈灰白色,脊背也有些弯曲。亚瑟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他只觉得这是一位普通的年近七旬的老者。

他会命丧在HMMLR的枪口下吗?

钢笔划过纸张留下一行墨迹,国王陛下在文件底端留下他的签名。

他迟缓地起身,又将文件送还给亚瑟。

“先生……”苍老的声音叫住他,“不忙的话,一起喝杯茶好吗?”

亚瑟愣了一下。这是这位国王陛下从未有过的邀请。作为一位曾在危难之际抛弃了他的所有子民,却又在国家沦陷之时被敌人扶上王位的傀儡君主,他似乎一直都很清楚,英格兰人永远不会原谅他。

因此他也十分识趣地从来没有和亚瑟有太多的交流,因此今天的邀请让亚瑟感到十分意外。

亚瑟看着他的君王,对方脸颊上的肌肉松弛地垂下,眼角满是皱纹,眼袋也很深,却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此刻他咧着嘴笑着注视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恳求的神色。

亚瑟迅速避开他的眼神,仍然略微低着头回答。

“我很荣幸,陛下。”

他随着爱德华八世陛下走出了起居宫。

走在国王陛下的斜后方,亚瑟跟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地走过长廊。

他突然回想起16年前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那是英格兰在战争结束后依靠德国的经济援助重建起来的第一座大型建筑。礼堂中央的王座上,国王陛下端坐着,圣爱德华王冠戴在他的头顶,他身着宽大而华美的加冕礼服,近两米的尾翼拖在地上。

在唱诗班吟唱的圣歌中,亚瑟一步步向他走近。

他知道教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包括那位手上沾满了英格兰人的鲜血的恶魔,他被邀请坐在外国来宾席的第一排正中央观看国王的加冕礼。

摄像机的镜头追随者他的脚步,他同样知晓,在大洋的彼岸,曾经的王室,那位坚守在伦敦城中最后一刻才撤离的乔治六世陛下、那位顶着满天呼啸的轰炸机为前线运送物资的伊丽莎白公主、还有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在广播中激励着战火中的民众的玛格丽特公主,他们都在看着。

他走到新王面前,顺从地低下头,郑重地向他双膝跪下。

膝盖接触地面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但他却听得很真切。

“天佑国王。”

清爽的茶香充盈着整个茶室,只是闻味道亚瑟就知道,这是最顶级的红茶,与他平时舍得花钱买的廉价茶包简直是天壤之别。

侍从将洋红色的茶水从雕刻着精美的玫瑰花纹路的茶壶中斟入刻印着同样花纹的茶杯,那股香气便愈发浓烈了。

侍从双手端着杯碟,将那杯茶端到国王陛下面前的茶桌上,杯中的茶水没有一丝波动。

之后他又重复了同样的流程,为亚瑟倒了一杯。

“谢谢。”亚瑟说。

侍从又将三层的茶点塔放在茶桌的正中央,最下层是些咸食,中层放着几块司康饼,最上层是方形的小块巧克力蛋糕。

布置完这些,侍从向后退了两步,走出了茶室。

房间中只留下他们君臣二人。

搅拌勺碰撞在茶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国王陛下端起茶碟,将杯口送到嘴边,抿了一口红茶。

亚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动他的那杯。

“柯克兰先生。”还是国王陛下先开口,他没有看亚瑟,仍然是低着头搅拌茶水,“我是不是先生遇到过最差的君主?”

他这是在博取同情吗,还是真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亚瑟端起茶杯,看着热气从液体中缓缓地向上飘散。

“不。每一任君王都是独一无二的优秀。至少对我而言。”

沉默片刻后,亚瑟这样回答。

“优秀吗?我可不敢妄求这个评价。”国王陛下将杯子放回到桌上,目光移向远处的落地窗外,“只希望,能安然地终老一生而已。”

亚瑟也随同他一起看向窗外,在阳光的照耀下,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上镀金的天使雕像格外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飞舞一般。然而纪念碑面对着的林荫道两侧却交错悬挂着英格兰的圣乔治旗与团结协定的雄鹰和万字符的旗帜。

“即使我该死,却放心不下华里丝……”他用两个手心紧紧握着茶杯的外壁,“如果我真的被那些人杀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亚瑟的目光来到国王陛下的脸上,窗外的光芒投射进来,亚瑟看着国王陛下灰蓝色的眸子,他看到的满是担忧和悲伤。

他心头一紧,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般。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后悔了。

时间在每一个人的脸庞上刻下痕迹,那么曾经的仇怨是否该被放下,去寻找一条更加现实也更加温和的道路,去奔赴明天,而非囿于过往的伤痛呢?

更何况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女人,然后又恰好被德国人选中,被迫扮演着这个提线木偶般的君王。

亚瑟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提醒爱德华八世陛下取消那次演讲,至少是改变卫兵的部署。这样即使国王真的遭遇不测,他也不必要承担强烈的负罪感。

“陛下……”他说。但在国王陛下看向他时,亚瑟却立刻垂下目光,仍然盯着茶杯中的茶水。

红色的液面上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孔。他一口未动,或者说有些舍不得喝下去。

“不会的,陛下……”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说。

王冠落在谁的头顶,谁就必须担负起这份重量。就像作为国家化身的他,虽然难以左右国家的决策,但仍然要担负起职责。无论有多少人鄙夷和谩骂他的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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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利亚/APH]救赎之路
连载中暮竹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