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一右两名灰绿色制服的国防军以及手腕上冰冷的铁铐都在提醒他,他仍然被牢牢束缚着。
他被带到监狱旁的办公楼中一个门上挂着“询问室”标牌的房间外。
一名士兵上前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传来的男声说道,路德维希分辨不清是谁的声音。
但是当他迈进房间的一刻,他立刻认得,那是国防军情报处主任莱因哈德·盖伦。
瘦小的背影正抬头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不同于监牢中或审讯室,虽然这里的窗户也被一道道铁栏杆封死,却更加宽大,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煞白的天地。
一本报告书摆放在桌子的中央,上面印着他熟悉的字体和图案。一侧是一支钢笔。
盖伦转过身来,对路德维希挑起一个微笑,随后目光落在手铐上。
“这个就不用了,下士。”他对士兵说,“祖国先生不会伤害我们。”
于是一名士兵应了一声,端起他的双手,将钥匙插入锁链中央的锁孔之中,“啪”的一声,两只铁环同时被解开。
路德维希缓缓地转动手腕,以缓解关节的疼痛。
“请坐吧,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中年的国防军中将为他拉开桌子一侧的座椅,请他坐下,他本人则坐在更靠近窗户一侧。
“谢谢您,主任。”路德维希回答。
他确实对这位将领心怀感激,虽然之前在调查元首遇刺案之时利用了自己在元首面前的威信力,以至于让他被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无法脱身,但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审讯室中,这位一向明哲保身的将军却破例帮了他。
盖伦向两位国防军下士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门被关上,锁头扣紧发出了一声响动,询问室中只剩下坐在桌子对侧的他们二人。
“恭喜您,贝什米特先生。很快,您就可以重获自由了。”盖伦和善地笑着说,他将桌上的报告书掉转过来,正对路德维希,伸手示意请他打开。
报告书不是很厚,大约只有二十页左右。翻开封面,第一页写着标题“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亚琛事件的最终调查报告”。
随后第一部分的首行首页就清楚地写着情报处的调查结论——“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受到HMMLR恐怖分子亚瑟·柯克兰的教唆,在亲美分子挑起的亚琛暴乱中,对敌对势力产生了同情……”
“这也太荒唐了!”德国人皱起眉头,一边看着这些文字一边说,“他是我的手下,我怎么可能被他教唆?”
他翻了两页,看到对亚瑟的调查的部分。
“情报处已经查明,亚瑟·柯克兰伪装为英格兰王国外交部的公职人员,实系英格兰恐怖组织HMMLR潜入英格兰政府部门的间谍,伺机挑拨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背叛大日耳曼国与团结协定……”
“你们把他抓起来了?”路德维希停下翻动书页,突然抬起头来问这位国防军将领。
对方面无表情地摇头,“不,他已经跑了。在事发之前。”盖伦说着,将报告书继续向后翻,翻到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的一页,路德维希看到图片上是大火过后断壁残垣,他仅能从残破的支架结构中辨认出,这里曾经是一座二层的房屋。
盖伦用食指指着它解释道,“7月13日深夜,亚瑟·柯克兰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宅邸,然后离开了伦敦。并在保险箱中给英格兰政府留下了一封信。”
盖伦翻到下一页,是一封英语的书信的影印件,路德维希能认出那是亚瑟的笔迹——
致英格兰政府:
在告知我的去向之前,我必须承认,在过去的十七年中,我一直与我国各个时期存在的反德地下抵抗组织保持着秘密的联系。在最近的十年中,你们所熟知的HMMLR也数次受到我的帮助。可笑的是,无论是你们或是德国人,都愚蠢地认为我是忠心地服务于德国人治下的傀儡政权的。
我并不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相反,我越来越确定,我的选择的正确性,并将继续下去。
因此,我将抛弃伪政府公职人员这层虚假的伪装,在此向所谓的英格兰王国政府正式提出辞职。
为了女王陛下和她的人民。
亚瑟·柯克兰
1962年7月13日
路德维希紧皱着眉头,凝重的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字迹,只感觉周身的温度愈加灼热,烧得这个小房间中的空气也逐渐稀薄,他的呼吸也下意识地变得粗重,浑身的血流也在变得滚烫,仿佛一个温度和压力都在急速膨胀的密闭空间,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一样。
但就在即将被点燃的瞬间,他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
他觉得很反常。
确实,十多年以来他都在怀疑亚瑟与抵抗组织的联系,亚瑟更是亲口向他坦白过这件事。但是在和阿尔弗雷德的私人谈话中,亚瑟也明确拒绝了对方提出的合作的意图,他对自己说他认为美国不值得托付,并不是在骗自己。
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变故,亚瑟一定不会放弃协助政府的职责,而冒险投身于一个前途未卜的民间准军事组织。
到底是为什么呢?
路德维希用指关节扶着下巴,注视着满页的文字,沉默地思索着。
“——因此,戈林副元首认为,您完全是受到了敌人的诱骗。绝非存心与纳粹党作对。”国防军将领从桌上端起水杯,问他,“您有什么疑问吗,贝什米特先生?”
路德维希缓缓地摇头。
他不会问政府和军方高层。通过亚琛事件的遭遇,他逐渐明白,在这群人心里,牢牢地握紧手中的权与利才是他们唯一关心的,真相从来不重要。
从他们口中,他能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将一切罪责归咎于亚瑟和HMMLR,即使是他放走自己的国民这种和英国人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事情。因为对方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对事实遮遮掩掩,编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逻辑,为那些人扣上所有可能的恶名,宣布给他们治下的民众,好让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德国人坚定地团结在逆万字旗帜之下,拥护纳粹党的统治。
他想要了解真相,了解一切的真相,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头脑去分析,不需要别有用心的一言堂帮他加工这些信息。
当然,他首先要做的,是从这里出去。
把所有的罪名都让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揽下,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是个不错的办法。相比于再有人无辜受牵连。
“我可以认同这个结论,没有异议。”路德维希思考了半晌之后重新抬起头看着盖伦那双深沉的双眼,“但是,如果情报处首先抓到了亚瑟·柯克兰,可否还像之前一样,先告知我?我有问题要问他。”
“当然。您在这件事情上拥有最高的知情权。即使我们没有抓到,也会第一时间向您同步有关的情报。”盖伦十分真诚地说,他将桌上的钢笔递给路德维希,然后将报告书快速翻到最后一页,路德维希看到留下了两个签名的位置,其中一个已被盖伦签好,“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您在这里签字。”
路德维希照做,他已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这样正式地签过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时甚至有些颤抖。
他扣好钢笔的笔盖,递还给盖伦,对方向他点头,开口说:“副元首批阅完这份报告之后,您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先生。”
“感谢。”他回答。
在狱中最后的无聊时日,路德维希盘算着出狱之后如何彻查亚瑟叛逃的事情。首先他需要找到哥哥,基尔伯特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此事,他不知道哥哥了解到什么程度。
哪怕基尔伯特毫不知情,他也可以邀请哥哥一同调查,基尔伯特很受戈林的器重,被赋予了足够高的权限。这样接下来无论是在外交部还是英格兰政府,他们都可以要求相关人员配合调查。
但路德维希很快就发现,他实在是低估了戈林对他的忌惮。
他被要求在各种场合公开露面,以向德国民众和媒体证明,他遭受副元首虐待的传言是假的。
随后,他就收到戈林的命令,他被剥夺了原有的军衔,编入德国海军第三舰队,成为最低等级的工兵,将前往巴西近海海域协助修理损坏的航母和舰艇。
意外吗?不,这样的决定十分符合他所认识的戈林副元首的性格。
路德维希甚至无奈地笑了。
不过,他至少能为国家做些实事了,总好过只能在监牢中坐视大日耳曼国陷入越来越深的困境而无计可施。还可以趁机远离争斗的风暴中心。
这么想着,他安心了不少。
在登上日耳曼尼亚前往威廉军港的火车之前,那位为他传达命令的军士满怀同情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个牛皮纸扎成的包裹塞进他怀里,里面是几块干面包,一点果酱,以及两瓶水。
这一定是他偷偷地自费买给自己的,路德维希想。
“祝您好运,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身材高瘦的军士向他挥手道别。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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