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现在他只会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已,说不定还会在梦里咒骂,希望飞机挨一发不知哪来的导弹,让自己摔得连骨灰都不剩了吧。
亚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走进机舱。
他一抬头,就看见坐在第一排的乔治·杰利科的圆脸上的一个欣喜的笑容。
虽然这位他在政府和HMMLR都曾共事的熟人,一向都以宽厚的微笑面对自己,却不似今天这般真实,高高地挑起眉毛,眼尾上扬,嘴角弯成一个舒展的弧度。
“是有什么事情吗,先生?”亚瑟问。
“是好事。”身着深棕色西装的年轻政客向他点点头,“美国、加拿大和苏格兰的情报部门都可以确认——”
杰利科上半身向前探,与亚瑟拉近距离,亚瑟也低下头,倾听这位老友压低音量向他告知。
“那个恶魔终于要死了。”
十月中旬的南大西洋海域闷热得好似浑身被涂满了几层黏密的油漆,牢牢将每一寸皮肤裹住,只留下口鼻得以呼吸散热。
在船员宿舍,这间容纳十数人的几平米的狭小空间,更是如此。
几张上中下三层的床铺紧紧挤在一起,距离上铺的空间不过只能抬起半只手臂那么大,起身时稍不注意头就会碰到上面的金属床框。
同样密不透风的湿热环境,路德维希却感觉比在利伯维尔港时稍微好了一些。毕竟他终于不用惆怅地看着庞大的航母只能伤痕累累地停驻在海军工厂之中,无法为帝国和他的前线将士们提供一分战力了。
经过长达五个月的修缮,这艘庞然大物终于再度起航。而自己则作为参与修缮的工兵,继续随舰继续承担航母的海上保养修理,以及处理损害的职责。
路德维希枕着一只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上铺的床板。
身处无窗的舱室之中看不到室外的天空,钟表的指针已然走到了凌晨三点的位置。船员宿舍内寂静无声,只有雷达侦测发出的频率性扫描的声音伴他们入眠。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费里明媚的笑颜,轻轻握起自己的手掌,温柔地唤道:“路德~”
他又回想起哥哥那幅肆无忌惮的笑脸,伴随着令人耳膜刺痛的粗糙笑声。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的宿敌阿尔弗雷德·F.琼斯,以及不知所踪的亚瑟·柯克兰。
不知道被情报处锁定的英国人被抓到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大概已经和阿尔弗雷德团聚了吧?
路德维希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嘴角向上一勾。
那家伙总算如愿了,之前还骗自己再也不会见美国人。果然无论是什么时代,英国人的话永远都是不可信的。
当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计较这些了。这些人,无论敌对或亲近,都距离他太远了。远到仿佛不在一个时空之中。
路德维希叹息了一声,气息的声音在深夜中清晰得仿佛能穿透这沉静的南大西洋的水波。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雷达的声响开始变得朦胧,思路也仿佛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又是一天结束了。昏睡的前一刻,路德维希这样想。
“滴!滴!滴!滴!”
急促而尖锐的警报声刺进他的梦境,路德维希瞬间睁开双眼,房间内不停闪烁的红色警报灯闪得视网膜一阵刺痛。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翻身跳下床。
“全体船员注意!准备战斗!全体船员注意!准备战斗!”
指挥官洪亮的声音被全舰广播放大数倍,伴着警报音震得人耳边阵阵嗡鸣。其他船员也纷纷从床上爬下来准备迎敌。
路德维希飞快地穿好作战服,正要冲出船员室时,几道巨大的引擎噪音从空中划过,仿佛就在他们的头顶。紧接着,随着“咣”的一声惊天巨响,脚下的地板突然剧烈晃动,整个空间仿佛都在摇摆翻滚。
哀嚎与惊叫此起彼伏,船员一片东倒西歪,路德维希也被猛地甩开,背部用力撞在墙上。
不好——航母遭到袭击了。
他在心里这样想。
他需要去查清舰船的受损情况。
待船身逐渐稳定后,他跑进走廊,沿着狭长而弯曲的通道一路查看,中途不断遇到紧急集合的船员,无不是神色慌忙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着。一位身穿少尉军衔海军制服的高瘦军官小跑几步追上他大喊道:“工兵!快去救火!在轮机室!”
来不及思考,路德维希迈开步伐直向轮机室狂奔而去。从这一层下到最底部的轮机室需要经过两个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阶梯和通道,但路德维希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临近最后一个阶梯时,路德维希已闻到浓烈的焦糊味,阶梯口处闪烁着炽热的火光。已经听不到值班人员呼救的声音,只有大火中火星爆裂的噼啪声。
他快速穿好隔热服,沉重地铝箔覆盖着全身,仿佛有几十千克的重量。面罩紧紧包裹住他的面部,没有一丝透气的缝隙,轻微的窒息感涌上他的头颅,他能听到自己每一声急促的呼吸,呼出的热气打在自己的脸上。
路德维希握紧高压水管,一步一步走下阶梯,黑色的烟雾越发浓厚,逐渐彻底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感到火舌似乎正包围着他的双脚。
一缕汗水自额角处淌下,路德维希用喷嘴对准升腾的火焰,雾状的高压喷流经由水管自喷嘴涌出。
他不知在那个炼狱一般的火海中奋战了多久,但是当大火完全扑灭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敌机投下的炸弹打穿了甲板和两层通道,在轮机室发生爆炸。他们找到了几具已被烧得浑身焦糊的尸体。
路德维希,以及随后赶来的其他几位救火船员,无一不是浑身被汗水浸透,筋疲力尽地靠着墙坐在上层通风处的地上,隔热服被随意地仍在旁边。
眼前不断有满身是血的伤员被担架抬着送往医疗室。有些还在痛苦地呻吟,有些已然没了动静。
他该说什么呢?不,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思考任何事情。
不知为何一个声音闯进脑海之中,那是在利伯维尔港时那个矮个子工兵的抱怨。
“为了几只龙虾随随便便地发动战争,把我们送来这里自生自灭。”
“不过是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把戏罢了……”路德维希轻声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垂下头,一缕发丝上的汗珠随之而下,滴落在地板上。
他的疲惫感来源于心底,而且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的。他想就这样坐在这里休息,谁也不要打扰。
但是很快,一双军靴就走进他的视野里。
他抬起头,是那位肥胖的中尉恩斯特·福格尔,他正是在这位军官的麾下从利伯维尔港随舰启程。
中尉将双臂收在身前,满眼恭敬地望着他。
像是本能一样,路德维希站起来向他敬礼。
“长官。”
其他船员也随之起立敬礼。
肥硕的海军军官打手势示意其他人继续坐下休息,并对路德维希说:“请借一步说话。”
路德维希便随着对方的步伐来到通道的另一侧。
“您竟然就是那位祖国先生,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身份……”福格尔中尉带着些惊讶的神色,但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对路德维希说。
“抱歉,长官。我只是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他回答。
“当然没关系,这是您的选择……”长官摆了摆肥厚的手掌,眉眼带上一丝温和的笑意,“我们会即刻送您到利伯维尔,那里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回日耳曼尼亚的专机。”
路德维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长官问:“为什么?”
“我们收到了最高统帅部的指令。”海军中尉再度严肃下来,语速略微放慢,以代表他的敬意,“元首已经苏醒,他想见您。”
返回大日耳曼国的首都,所谓“世界之都——日耳曼尼亚”的漫长航程中,路德维希的心情很矛盾。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纳粹党的高官们,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
有人血染长街,有人葬身火海,有人被闷死在炎炎暑热之中。肯定还有更多人,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成为政治家们的铺路石子,为实现可能那些人自己都不相信的所谓美好未来白白消耗掉时间和生命。
是全凭自己喜好下达命令的戈林的错?还是选择戈林为继承人的希特勒的错?还是说从一开始,纳粹党的一切就都是错的?
他真的不知道。
好在他也没用过多时间思考这些,他实在累极了,不出一会便将脑袋歪在座椅靠背上,沉沉地睡去。
皮鞋踏上日耳曼尼亚机场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路德维希却感受到心底好似有一股电流划过,心脏猛地跳着。
他深深呼吸几次,压制住不安感。拿起手提箱走过连廊,来到机场宽阔的大厅。
人群正聚集在一台大型彩色电视机之前。不少人在摇头叹息,还有人用手帕捂着嘴啜泣。
路德维希的目光移向电视屏幕,长相中正的男主持人端坐在镜头前,身着正黑色西装与领带,面色沉重肃穆。
“各位同胞们,今天,1963年10月16日——”他的语调低沉且缓慢,带着无以言表的悲凉,“我们的领袖,德意志民族大日耳曼国最伟大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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