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遇上了一支巡逻的党卫队,这些人也同样举起右臂,喊“希特勒万岁”向路德问好。
亚瑟看着路德的背影,他不知道路德维希怎样能若无其事地阔步向前走去,就算作为正规国防军的路德维希大概不会参与这些非人的勾当,他也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那些纳粹的禽兽每天在这里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路德维希在一个隔间前停下,打开门,示意亚瑟进去。
一进门就有一股霉腐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灯,亚瑟只能借着走廊壁灯照进来的微弱的光亮走进屋里。
路德并没有跟进来,他站在门外,没有将门完全关严。亚瑟知道路德一定会仔细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亚瑟还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
隔间内不过五平米大小,只有冰冷的四壁和地板。亚瑟向里探了几步才看到房间尽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倚着墙壁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处。灯光照着他衬衣上血液干枯后留下的大片棕红色和凝着血迹的发梢。他抬手挡住这光亮。
“我什么也不知道……别费力气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只能听清几个音节,但亚瑟认得出这正是佩里。
他深呼吸一口气,走到佩里面前。
“兰斯·菲尔德·佩里。是你对吧?”
那人听到亚瑟的声音,缓慢地抬起头,他惨白的面孔几乎沾满了血迹。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亚瑟还是难以相信这就是与他相逢近十载的战友。
看到亚瑟,佩里一怔,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柯克兰先生,你……”
“你认得我?”亚瑟立刻打断他的话,他感觉紧握的双拳在止不住地颤抖,指甲嵌进手掌带来阵阵痛感。亚瑟分不清是因为看到旧识受尽折磨后的惨状而揪心还是因为害怕佩里没听懂自己的暗示而恐惧。
佩里睁大眼睛望着亚瑟,停顿了半秒,他看向门口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于是改口道:“是……在我小的时候……曾有幸见过您一面……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祖国先生。”
亚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也并未让他感觉轻松一点。他要完成路德维希的指示,于是亚瑟开口:“佩里先生,我很感激你的忠诚,但恕我直言,你被利用了。”亚瑟不想思考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有什么意义,不然他一定讲不出这些违心的话,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毫无感情的背诵机器。
“你所服务的那个组织,所谓‘女王陛下最忠诚的抵抗运动’是一个在加拿大建立,由美国资助的恐怖组织,他们的目的是向你们灌输仇视国王陛下、仇视英格兰政府的思想,再利用你们颠覆我国政权,破坏团结协定内部的友谊。这对于我们的国家和民众是毒瘤一样的存在。”亚瑟一直看着佩里,对方没有再看亚瑟一眼。
亚瑟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及时认清这些事实,如果真的忠诚于英格兰,就请你配合英格兰政府和大日耳曼国的调查,尽早清除这个危害社会的组织。”
沉默。佩里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即使是胸口轻微的起伏也会牵动他全身上下的伤痛。半晌,他才回答:“先生,是德国佬让你这么说的……还是你真的……这么想?”
亚瑟看着佩里,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虽然明白这是在演戏,亚瑟也绝不想承认这是他的心里话。
“配合政府的工作永远都是我的职责。”他说。正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向佩里解释为什么他不会加入HMMLR一样。
“您很辛苦……柯克兰先生……”佩里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与亚瑟交谈的这几句话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再次仰起头看向亚瑟,目光温和,“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一直在暗处听着他们对话的路德维希终于现身,他来到他们面前,把手枪递给亚瑟,“杀了他。”
亚瑟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带着戒备地盯着路德维希。
“我只答应来帮你们问话,并不是来做你们的刽子手的。”他说。
路德也丝毫不退让,他手握枪管,将枪举在亚瑟眼前以示威胁:“任何忠诚于团结协定的人都有义务清除这些破坏分子。”
英格兰人与德国人的眼神再度交锋,亚瑟的目光越过枪托上闪着黑色光泽的帝国雄鹰的标志,他直视着路德维希深蓝色的眸子,仿佛是冷冽的空气在这深冬的牢狱之中凝结而成的冰晶。
亚瑟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他能感觉到手心已渗出了冷汗,但这一次他不想再妥协了,他再次攥紧手掌,质问道:“你让我处决我自己的国民?路德维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英格兰是团结协定边境内的国家。不忠于团结协定的人,就不是你的国民。”路德维希仍旧冷冷地回答他,声音沉稳而平和,但他的气场却似乎吞没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
“我……”亚瑟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再一次,他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加速和脸颊的灼痛感。与欧洲霸主对峙的时间越长,内心的恐惧感也越发膨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被路德维希的身躯挡住,自己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亚瑟想起身穿眼前这身军装的大军登陆南部海岸的场景,步兵和装甲师伴着炮火声涌向他们的防线,就像连片黑压压的暴雨云迅速吞没整片晴空。
亚瑟感到难以呼吸。他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侵略者。
“我拒绝。”瘦弱的身躯以最低的音量说出几个字,以他最大的勇气。
路德维希持起枪,枪口瞬间抵住英格兰人的脖颈:“这个人已经死定了,而你,你如果不能证明对团结协定的忠诚,你也永远别想离开这里。”他音调很低沉,亚瑟却能听出遏制不住的愤怒,“亚瑟·柯克兰,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干还是不干?”
亚瑟举起双手,他感觉到枪口正抵着自己搏动着的动脉。他小心翼翼地喘息着:“我以为你们德国人都很守规矩来着……光是让我听命于你也就算了……有谁给你权力对我开枪吗?”
“元首,还有你们的政府,这么说你明白了吗?”路德步步紧逼,亚瑟被迫不断后撤,直到脚跟磕到了墙边,“一颗子弹打不死你,但是我可以让你瘫倒在这里,直到失去英格兰王国的身份,这是合理合法的。”
“元首……还有英格兰政府……”亚瑟默念了一遍。
他皱起眉头,眼前闪过这两天发生的每一幕。他想起休姆首相对他说德国人会开出条件、想起白厅街旁拦线的伦敦警察和帮德国国防军开道的伦敦警车、想起路德维希一反常态地强行将他带来日耳曼尼亚、以及声称不要打扰元首却又对党卫军卫兵说元首批准了整个行动……是的,作为冷战的最前线,德国人不得不放宽当年强迫英格兰去军事化的条款,但却害怕武装后的英格兰再度成为帝国的威胁,为此他们大费周章地设下陷阱测试他本人和英格兰政府能否毫无异议地服从大日耳曼国的一切指令。是的,英格兰的绝对忠诚就是德国人的条件。
以对佩里的审问来测试他本人,所以德国人从来就没有期望自己能从佩里嘴里问出什么。而对政府,大概就是要求他们对自己隐瞒实情,配合德国国防军的抓捕行动然后任大日耳曼国处置自己吧。
“真是拙劣的戏码……”亚瑟甚至笑了,带着十足的无奈。时间过了太久,他几乎都已经忘记自己曾是德国人的阶下囚。甚至还妄想着和野蛮的入侵者谈什么规则和约定,他自己都觉得很荒唐。
佩里手脚并用,缓慢地向前爬了一步,抓住亚瑟的脚踝,大概这是他最后的一分力气。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先生……动手吧……”
亚瑟眉心紧扣,他的瞳孔轻微颤动着,眼中满是悲伤,却最终定格为一个决绝的眼神。他看向路德:“我答应你。”
他接过路德的枪,抬起手臂朝向佩里心口的位置。
佩里微笑着抬起头,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亚瑟看到他双瞳中闪烁的光点。他上下嘴唇相碰吐出一句话,几乎已听不出任何语调。
“天佑英格兰。”
回到伦敦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
亚瑟拖着无力的双腿面无表情地走在通向家门的坡道上。
走到门前,他没有急于进去。他背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就像扯断了引线的傀儡娃娃从舞台上滑落。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掌,扣动扳机那一瞬的后坐力他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得到。闭上眼,他仍能看到那个年轻人面带笑意倒下的场景,飞溅的鲜血染上自己的衣袖。
他用手腕抵住额头,用力揉了几下。
是的,这一天的折磨终于结束了,尽管他内心对自己的拷问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停下。他明天还要面对那位亲手将自己送到德国人的魔爪之下的首相先生。亚瑟不用想都能猜到他一定会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一起,恭维说柯克兰先生为英格兰的外交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然后假装对自己嘘寒问暖。
那自己会说什么呢?
大概什么也不会说。
一股寒风打在身上,将衣服穿透,直刺肌肤。亚瑟双臂护在身前。
思绪胡乱神游着,没有源头,也没有出口。
他回想起临别时路德维希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会向元首报告,你绝对忠诚于团结协定。但是亚瑟,你应该明白,美国人并不比我们更可靠。所以,不要把赌注押在他们那里。”
他当时没有回答,但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将HMMLR视为赌局的一方,尽管亚瑟也知道他们与自由国家组织的联系有多密切。世界上没有纯粹理性的人,即使是在这片土地上苟活千年之久,早已明晰生存之道的他也绝非例外。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他认同他们的勇气和信念,他想帮他们。所以即使知晓前路危难,他也依然会继续。
可是除去感情因素,他还相信HMMLR背后的那些美国政客,还相信那个曾说过会回来救自己的人吗?
战后浑浑噩噩的十七年,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或者,他根本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他抬起头对着阴沉的夜空低声说,雾气飘散在黑夜的风声之中。
亚瑟扶着墙站起来,用钥匙打开家门。
踩在地毯上的那一刻,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轻响。
亚瑟拿起信封,却迟迟没有开启。他不知道HMMLR会对他说什么,在他亲手枪决他们的支部领导人,也是与自己相识十年的老朋友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拆开了信封。
一张信纸和一张唱片。和佩里第一次与他联络时一样。
不过这次是十分娟秀的笔迹。信中他们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请他提供新的情报,并附上新的联络地点。落款仍然是HMMLR联络员。
同那年一样,亚瑟点燃壁炉,看着信纸被火舌捕获。
他将唱片轻轻放在留声机上,这次不是演讲。流入耳畔的是清澈的歌声和悠扬的旋律。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嘿Jude,别沮丧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唱一首哀伤的歌然后振作起来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记得让她进入你的心田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你就能开始更好的生活
Hey Jude, don\'t be afraid/嘿Jude,别害怕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你天生就要克服恐惧去找到她
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向她敞开你的胸怀
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你的世界就开始好转
……
1.英格兰康米党=英格兰Communist party,为防河蟹,后续提到这个词都会采用这种表述;
2.路德即使在战争时期属于德国国防军,与纳粹党卫军一点关系都没有,本家在漫画和设定图里通过路德的军装画得很清楚,所以我就当做原作的设定直接这么写了。
3.最后用《Hey Jude》这首歌,不仅仅是因为歌词很合适,也是因为这首歌在现实历史中的特殊意义,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布拉格之春时捷克语版的《Hey Jud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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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抵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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