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说:“我之前斥你读杂书,念了《西厢记》,我小时候不懂事时也偷背着看的,还有那些笔记话本,说出名字来要惹人笑的,其中有女女私奔,相许终身,还有追魂而去的,我自己看了觉得倒也可贵。”黛玉抬头看宝钗:“我也就和你私下说说罢,我知你不对我藏私,不会张扬。我是这样想,大凡世上有情人,不拘是不是一男一女,只要有情,在一起又何妨?”
宝钗笑道:“所以我看《怜香伴》,崔笺云与曹语花,那样才貌相吸,最终终得眷属,也算得偿所愿,十分不易。”黛玉蹙眉:“我十分不喜那个,再终得眷属,中间不也有一范介夫吗?若真要爱,便只那人一个,再容不下其他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若是我,不肯再容一人横插中间,不能成全也罢,两个人殉情也才算真完满,何必强求一男子在中间,撑个避阳伞。”
宝钗慢慢不再笑了,她说:“颦儿,这也太倔强过头些,月也有阴晴圆缺,你非要强求十五那一天的圆满无缺,只能玉碎。人生在世,已是不易,得过且过些,又怎样呢?”黛玉只是皱起忧郁的眉头:“宝姐姐,我们说这些,要遭旁人笑话的。”示意她不再说这一话题,秋爽斋豁然展现在眼前,她两个人都再不说话了,宝钗只能看到她伤心的眉眼,就那样一直凝望在心中,一直到寻嗟楚畹,上离恨天,再不能见。
凤姐独立在潇湘馆前,直到小红来寻,说王子腾夫人的事要她打点。她突然感到淡淡的无稽,她是世代高官的王家女,叔父是九省都检点,竟然不能粗通诗文,略懂她们的心意,又或是她根本不愿懂。宝钗说她将来会悔,她隐隐已有感觉,只是可能悔得太多,不到那个地步,什么最是悔恨,恐怕并不知道,周围已不剩什么人,这些年来管家,积得无数人憎恨,陪嫁的四个丫头,包括平儿,也都死的死,去的去。她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吓了小红一跳,张口便是:“奶奶多宽心才好,往常的事,再想怕也无用了,只能往后看。”
后来在狱神庙里,小红进来看她,也是这样安慰的,只是口气更为不同。小红说:“奶奶宽心些,不至于到那个境地,有什么事,我为奶奶做了,念在奶奶过去对我的好。”她靠在墙壁上,早已不再哭了,看到小红来,热切地抓住她的手,对小红说:“找我的巧姐儿,刘姥姥带了她走,若是保宁侯夫人愿对她好......不,她那几个狠心的舅舅,保宁侯家也是狠心的!若是保宁侯夫人不愿意帮我的巧姐,你便让她在姥姥家,那至少也是一个好人家,昔年结善缘,最终还是救了我的儿。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你对她好些,能帮就帮了,不枉我待你一场。”
小红说:“奶奶,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什么,从哪里讲起,从哪里悔起,她想起平儿,那孩子并无兄弟姊妹,从小跟着她,无所不至,什么都一起玩了,后来却每次都为贾琏的事打她,不由分说打她几下,那孩子只是委屈得暗自掉眼泪,后来为秋桐告状,也是斥得她泪汪汪的,李纨每次都给平儿打抱不平:“亏你伸得出手来!这孩子伺候你这么多年,你只是一味打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孩子这样妥贴周全,你竟下得去手!”
凤姐气急了,说:“你怕不是恋着她,次次忙着帮她说嘴?我养的猫不拿耗子,只咬鸡,我能不气?换作是你那个还在,你肯这样容忍吗?”李纨从来明哲自保,不肯多掺和别人事情的,一时间也气了,定定地看着她说:“你只是这样糊涂吗?你难道不知平儿这孩子一片痴心吗?你便这样作践罢,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人家对你一片痴心,你全当驴肝肺,不知你这人究竟把什么放心里了,这样没心肝冷血冷肺的!”当夜平儿仍旧侍候她用饭,丰儿等丫头把她的几样小菜和平儿的份例菜端至小炕桌上,平儿本陪她吃饭是不言不语的,那晚突然边哭边说起话来,很不成体统:“人呢,本只有一颗心,人家全剖来给你,奶奶只是看不见,倒把旁人的心丢出去了,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怕是我将来也没那个福气了。”
凤姐将筷子一拍,看着平儿:“你还要说嘴?吃饭在这里抽抽噎噎的,给我出去。”后来说了何等狠毒的气话,竟然全浑忘了,只记得平儿哭着跑出去,当晚好像是小红伏侍着漱盥的,次日醒来,小红悄悄伏在耳边,说:“平姑娘寻挫志了。”她只当没听到,想来平儿也不是那没韧性的人,小红只能再说了一遍,淡淡的,黛玉小殓停在灵床上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天宝遗事那样久远了,她的记忆全混乱了,贵妃省亲时点的《离魂》突突地上演在心间,只剩下李纨一句极讽刺的话:“你竟肯为了驴扭棍伤了紫荆树吗?”她觉得这一切都好生奇怪,昔日很温厚的人,怎么都为了她的事这样尖刻非常?这其实很值得悔吗?为什么偏生现在想起来?
她又想起巧姐,那孩子常生病,她照顾她偎干就湿,不辞辛劳,偶尔有身体好时,巧姐来到园子里,假山映泉,和那些漂亮而又爱顽的小姑姑们一处玩,她们亦非常忍让疼惜她,可惜多早晚玩一趟,又感染风寒,郁郁卧榻,不得解闷了。有时候,她小手放在凤姐的裙子上,不住地摩挲着,然后又去掐那些鱼样的玫瑰珮,细长的宫绦,一直要扭到母亲膝上去,把弄她项上的璎珞圈为止,她艳羡地说:“将来我也要穿。”凤姐便笑指平儿丰儿:“你们看她这么小一个人,竟也知道爱俏了!”平姐姐掩唇而笑:“女儿家谁不是这样的。”然后凤姐便将钗环裙佩摘下,一并摆在榻上给她摆弄,笑着点一下她额头:“你又急什么?将来我给你备几十箱的首饰,还怕你不乐意戴。”这也很值得悔吗?悔自己前三十年未积德,害得孩子沦落到这种境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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