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去问了王爷多少钱，他说要二千两银子，我说咱们两家一贯要好，收几个工钱就行了。王爷一口答应，说你们要的话，只用出一千两银子。”
直接降了一千两银子，这是生怕贾家不钻坑啊。
南安王妃啧啧称奇，问：“什么板材，要价这么高？”
忠顺王妃告诉她是檀木做的，十分珍贵，给亲王用也是够的。
刘舒听到这句话，不动声色道：“但是，不符合礼制吧？”
贾代善以公爵身份下葬，不能用到亲王等级的物品。
忠顺王妃收敛了笑容，后悔嘴太快了。南安王妃也反应过来，嘴角含笑吃着茶不说话。
史珺轻轻咳了两声，侧身看着忠顺王妃说道：“这等物料，非常人能够享用。太爷用的仅是柏木，我们家那位哪里能够越过老子，去用更好的檀木呢？这要是被外头知道了，怕是要耻笑我们不知礼了。多谢王爷、王妃记挂，用杉木板足够了。”
她轻轻将此事揭过去，又说起茶来，“这是南边来的老君眉，你们尝着怎么样？”
忠顺王妃脸色有点不自然，她把王爷交代的事办砸了，于是绷着脸道：“颜色还看得过去，就是味太轻，我不太喝的惯。福建那边新进贡一批茶，圣上赏了不少给我们家王爷，那个吃着不错。”
南安王妃说：“我在家吃了点酒，本来不太舒坦，喝了这茶清爽不少，我吃着好。”
“既然吃着好，就拿几瓶回去。王爷真真是圣眷正浓，我们羡慕地紧呢。”史珺奉承了几句后，又问刘舒需不需要。
刘舒忙笑道：“那我就借南安王妃的光，也要一瓶吧。”
*
御书房，皇帝正在练字。
内相戴权四肢伏地，压着嗓子说道：“陛下，忠顺亲王求见。”
皇帝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嘟囔了句：“又写坏了。”
戴权额头紧紧贴着地砖，强忍着双腿的酸麻。
半晌，才听见上面飘来句：“让他进来吧。”
“诺。”戴权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传旨。
在门外等候许久的忠顺亲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偷偷将一锭金子塞入戴权袖中，对方飞快地朝他竖了两个手指头。
他定了定神，进入房内后下跪行礼道：“臣弟参见皇上。”
他是皇帝的堂兄弟。
皇帝没有搁笔，低着头淡淡地道：“你说吧。”
刚刚戴权已经暗示他皇帝今日心情不好，因此他挑了些京城近日发生的趣事来讲，偷偷瞄了眼龙颜看不出喜怒，又状似无意提到贾府杉木与檀木之事。
皇帝满意地看着刚写好这幅字，他放下笔，搓了搓手，说：“贾代善对朕忠心耿耿，可惜天不假年。”
忠顺亲王低头附和道：“那是因为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把京营节度使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他。”
京营节度使执掌京畿军事防御，负责统领和协调驻守京师的军队。在贾代化去世后，这个职位落在了贾代善头上。
皇帝缓缓坐在龙椅上。他身量高大，目如寒星，腰杆挺直，双手据案，标准的军官坐姿。
他是先皇长子，跟随先皇在马背上打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脾气刚烈，说一不二。
“对了，义嘉亲王最近在做什么？”皇帝话锋一转。
忠顺亲王心头一凛，手有些微抖，说：“亲王主管工部，致力劝课农桑、修缮水利。听说工部最近在研制新的灌溉工具，亲王也在那边守着呢。”
皇帝膝下仅有两子，长子义忠亲王和义嘉亲王，都是皇后所生。如今他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太子，朝堂上暗流涌动，文武百官各自站队，堵上身家性命搏前程。
“既然如此，那你把这幅字带给义忠亲王，让他替朕去趟贾府吧。”
“是。”
宣纸上写着大大的一个“忠”字。
戴权小心翼翼地从御案上收起那幅字，用礼盒包好，再双手呈给忠顺亲王。
*
皇帝御笔题字，对贾府来说是无尚的荣耀。
史珺记得上辈子是没有这一茬事的。
贾敬捧着盒子，命人赶紧去请匠人裱好，之后选个良辰吉日再送入祠堂，供后世子孙瞻仰。
义忠亲王与贾代善关系还算不错，但和贾赦、贾政等人实在不熟，他敬过香后，说了几句抚恤亲属的话，就回宫了。
与众人的激动不同，史珺心里有些不安。皇帝派义忠亲王来贾府的用意是什么呢？
几年后，皇帝禅位，义嘉亲王登基，义忠亲王身首异处，忠顺王府则成为权势最大的宗室。
这场事关皇权的斗争，贾家原来早已不知不觉卷入其中。
贾代善手握重兵，在两位皇子中与大皇子关系更加亲密，储君人选多半会支持他，而与贾家同为利益联盟的史、王、薛三大家族也会顺利成章地成为他的政治资源。
贾代善死后，京营节度使人选未定，所以忠顺王府才会以棺椁做筏子，用忠、孝来挑起皇帝敏感的神经，试图让皇帝对贾家产生不满。果然，在上一世，皇帝一道旨意断送贾政的前程。
最后，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被义嘉亲王的人拿走，在逼宫时起了极大的作用。新皇登基后，开始进行权力洗牌，四大家族尽数泯灭。
史珺盯着那副字，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她送走其他府里的女眷后，回来便看到刘舒正在劝贾敏多吃些东西。
保龄侯史鼏是史珺弟弟史珏的长子，史鼏生母过世后，史珏娶了继室，生下史鼐和史鼎两个儿子。
史鼏打小身体便弱，继母又让他娶了体质更弱的御史大夫的女儿刘舒。两口子病殃殃的，府里整年飘着药味。
贾敏咽下嘴里的粥，对刘舒说：“嫂嫂，我实在吃不下了。”
刘舒用帕子给她擦嘴，叹了口气，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贾敏腰上系着一串鞭子，太爷还在时曾教她习武，还说若是她身在乱世，会是第二个花木兰。她不爱红装，更爱武装，扮相比男子也更加俊俏。
史珺觉得有趣，未来的湘云跟贾敏的性格很相似，而黛玉则随了刘舒的体弱，真是天意。
看到母亲来了，贾敏忙起身，史珺将她搂入怀里，又握住刘舒的手问她近来可好。
刘舒苦笑：“还是那样。”
婆母不慈，经常找她麻烦，她是儿媳，只能受着。
“嫂嫂，你别回去了，就住在我们家。”贾敏说。
刘舒刮了刮她的鼻子，逗她：“那你鼏哥哥怎么办？”
贾敏歪了歪头，童言无忌，一边说一边比划：“让鼏哥哥也搬进来。我的院子可宽敞了，你们住大房子，我去旁边的小屋住。”
“哦？原来敏妹妹这么记挂着我呀。”说话之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一身白衣，嘴角含笑，如天上的一弯明月，“给姑姑请安。”
这便是四大家族年轻一代中长相最为出众的孩子——保龄侯史鼏。
贾敏一见到他，害羞得缩进史珺怀里，不敢见人。
史珺知她生来就有爱美的毛病。还在襁褓时，太爷抱了过去逗她，她闭着眼睛装睡；贾代善抱她，立马睁开眼睛，眉开眼笑；而史鼏抱她，直接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人家，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这不，又在史珺怀里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瞅着史鼏。
“姑姑，我听说圣上赐了字？”
屋里没有外人，史珺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史鼏，她温声问道：“你看，圣上此举是何意？”
史鼏垂下眼睛，思虑片刻，道：“依姑姑的猜测，圣上是想让我们襄助义忠亲王？”
史珺颔首，道：“难道不是吗？”
史鼏摇了摇头，说：“圣上心思缜密，常人难以猜透。尤其在太子人选这件事上，他始终没有透露一点消息，咱们切勿妄加猜测，下场站队。不过，”他话锋一转，“若忠顺亲王真的有意害咱们，最后真是他们赢了，咱们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史鼏没有猜错，前世就是这般。只不过他早早离世，没有看到那一天。
“所以不管怎样，咱们得先有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他说。
史珺得了史鼏的话，心里安稳了不少。
*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出殡的日子。
史珺眼里含泪，心中却没有多大的悲伤。她和贾代善分开几十年了，对方的音容变得很模糊，她已经记不清了。
荣府这天热闹得很，几乎满京城的王孙公子都来送殡，浩浩荡荡，队伍拉了有三四里远。
贾敬、贾赦、贾政三人骑马，方便向置办路祭的各家致谢。甄夫人、赵夫人等若干女眷则是坐着轿子，往铁槛寺而去。
这铁槛寺原本是宁、荣二公建造，京中老了人口，就可以在此寄放。
贾代善的灵柩要在寺里放着，做完三天道场才能下葬，因此贾府的亲眷，要在这里呆上三日。
甄俏嫌弃寺里腌臜，又有外男很不方便，于是带着赵思、刘舒和贾敏等去了水月庵住。
贾敏年纪小，吃了饭后就犯困，甄俏送她去客房睡觉，命丫鬟仔细照看着，然后出去外面的屋子跟妯娌们说话。
时间不知不觉中来到晚上，月上中天。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不绝如缕的哭声，呜呜咽咽，和着风声，听着有些瘆人。
甄俏握着刘舒的手，示意她别害怕，然后转头对梅香说：“去把师太请过来。”
梅香有点害怕不敢出去，赵思穿上鞋子，说：“我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咱们一起去。”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头菊香、梅香和刘舒的丫头竹香一起出去。
水月庵挂着纸灯笼，豆丁大的光几乎看不清前路，还好她们自己带着玻璃灯照明。
赵思没有先去找静虚师太，而是寻着哭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推开门，眼睛不眨地走了进去。
*
赵思一行人去了好一阵也不见回来，刘舒心里更加害怕，“嫂嫂，咱们怎么办？”
这庙里难道闹鬼？
甄俏强装镇定，安慰她说：“没事的，她们马上就回来。”其中心里早就在后悔，不应该让她们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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