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
“小姐,该喝药了。”
好像有人在叫她,声音远远的,听得不清楚,像在梦中。
“啊呀,王嬷嬷不好了,小姐像是发了高热。”
还是那个声音,有些着急。
“你去前头禀报,让停船请个郎中来才好。”
是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挺大了的。
“哎。”
有一丝丝凉意从额头传来,不久又消失了。
她想睁开眼,又睁不开。
四肢完全动弹不得。
那两个人的声音像是某部电视剧的配角。
她判定自己应该是梦魇了,太过疲劳才导致的无法苏醒。
简单点形容,就是意识很活跃,但身体过度疲劳。
简称鬼压床了。
破解之道是放纵自己沉沦梦境。
接着,她又隐隐约约听见了音乐声。
是极少听见的名曲,如泣如诉,哀婉悠长。
有人在唱《枉凝眉》。
她跟着轻哼:“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
歌未哼完,她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该睡了,睡醒了就不疼了,她安慰自己。
随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睁眼时,好像依旧在梦中梦。
头顶是完全陌生的淡字色的蚊帐,或者叫帘幔。
眼神随着身体轻轻地上下摇晃。
“小姐,你可算醒了。”
又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穿着紫灰色的裙子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见她看过来,满眼欣喜,扶着门框就往她床边来。
“小姐?”那个女孩子来到她跟前,又唤一声,见她没反应,小脸又紧皱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女孩子摸完额头,长出一口气:“还好,小姐你这烧总算是退下来了。”
她抬了抬手,便发觉全身软绵绵地,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那女孩子见她抬手,便问:“小姐,你要起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女孩子扶着她起身,让她靠坐在床上。
这时,她才能打量整间屋子,这屋子通体布局紧凑,只一桌两椅一床,桌上有一个天青色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把菊花,花瓶边还放着茶壶和茶杯;屋子轻轻晃动,屋子外有水声,应是在船上。
她掂量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什么时辰了?”
“已是午后了。”那女孩子不疑有他,转身倒了一杯茶递到跟前,继续道,“小姐你三天前发了高热,吃了三天的药,这才醒来。”
她伸手接过那杯茶,低头抿了一口,不似假的,又喝了一口,温热的。
“到什么地界了?”
她把茶杯递了回去,依旧低着头,强压下心中的万千疑虑。
那女孩子见她恹恹的,以为还在病中,又伸手过来摸了摸额头,再次确认已经退烧了。
“这路才走了一半,距离到京城还得月余呢。小姐安心养着身子,这几日小姐高热不退,可急坏我们了。”
她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很明显地是,她不是她自己了。
这里也不是她所在的世界,因为没有人会跟她开穿越这种需要耗时耗力耗成本的玩笑。
她挣扎着下床,想去镜子前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小姐,慢点。”那个女孩子又来扶着她,“小姐要梳妆吗?”
“嗯。”
铜镜前,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两张脸。
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却看不清。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瑶池不二,紫府无双,这眉似蹙非蹙,这眼似泣非泣,通身如娇花照水,自有一段风流。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用细白如葱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眉眼,再低头看自己的这一身穿着,做不得假。
这不是她,这张脸,这个人才甚至不到十岁。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早就长大了。
可这又是她。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小姐,午后可要用膳?”门口又进来了一个妇人,一袭粗布青衣,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
“雪雁,你去布菜。”那妇人接过女孩子手中的梳子,来替她梳妆。
雪雁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又回头问了一句:“王嬷嬷,小姐的药用一并端过来吗?”
“拿过来吧。”王嬷嬷回了一句,低头向她解释:“小姐,这是郎中开的药,小姐您的高热刚退,还得再喝两回,方能大好。”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内心却在快速梳理所有的人物关系,雪雁、王嬷嬷、贾先生和她,一起要去京城,人物高度重合。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具身体应是林妹妹的才对,她又怎么会在此处!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开:“嬷嬷,你去把我读的那本书拿来。”
“小姐刚好些,不如用膳后再看书可好?”
王嬷嬷自小带大,对于自家小姐大性子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眼前这般醒了便要看书,多半是病中可能梦到了敏夫人,而今远离扬州,又不知如何疏解思母之情,就看书打发时日。
她看了王嬷嬷一眼,又低下头去,藏住内心的万千思绪。
她竟成了林黛玉,而王嬷嬷也看不出来。
那林妹妹哪里去了?
她那具身体,还躺在家中呢,林妹妹难不成到她的世界了?
那她父母会不会发现?
又如何换回去?
王嬷嬷手脚利落地给她扎好了头发,又扶着她起身:“小姐,妆梳好了,去用膳吧,晚些时候郎中会再来请平安脉。”
她走出房门,便看见雪雁在桌前摆好了几道清单的小菜,还有半碗汤。
雪雁扶着她的另一边手,带着她坐下,才道:“郎中说小姐大病方醒,吃不得太多荤腥,王嬷嬷就做了些小姐爱吃的菜。”
“嗯。”她只点头,喝了两口汤。
王嬷嬷忙在一旁布菜,同时也暗中观察着,见她肯吃饭,又放心了几分。
前两日高热不退时,贾雨村贾先生连请了好几个郎中,灌了四五副药才退烧的。
就自家小姐的这副身子骨,从出生起就吃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她用过饭,就要坐到窗边去看书。
雪雁给她把书拿了过来,是她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
于是轻挑起窗帘,帘外流水潺潺,船行天地间,两岸无人烟。
这里是哪里,她也不知道,她也不关心。
她只盼着能像个什么法子,趁早换回去才好。
此去京城,并非什么好事,那荣国府虽说是林妹妹的外婆家,可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她非常清楚,她是她,林妹妹是林妹妹。
占用别人身子的这种事情,于情于理她都做不到。
雪雁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到自家小姐掀起竹帘,看着窗外出神,就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又劝道:“小姐,你身子刚好,可别着凉了。”
她愣了一下,赶紧裹好了披风,又让雪雁给她拿一个抹额,防着这身子吹了风,晚些时候又头疼。
王嬷嬷打船舱外进来,见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在窗边发呆,以为自家小姐又在伤心,就蹲在边上宽慰道:“小姐,你如今身子刚好些,何不修书信一封与老爷,也好叫老爷在扬州安心。”
她闭上了眼睛,并不回应。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此间的世界,这林家的因果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她写了书信,会不会改变既定的故事路线,可不写书信,那林妹妹会不会难过呢?
她根本无权做这个抉择。
可内心的所有痛苦,都无人能诉说。
也不能跟旁人诉说。
她觉得像个天外来客,也像个夺取别人身体的寄生者。
入夜时分,起风了。
半睡半醒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叫的是她的本名。
她起身出门,床舱里很安静,烛火通明,风声、水声全都消失了。
船舱外有个人,对着她招了招手。
她看不真切那人的脸,也看不清具体的穿着,只觉得那是方外之人才有的模样。
“仙子唤我?”她走到那人跟前,因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就只福了福身。
那人轻轻颔首,伸出纤纤玉指,往她眉心一点。
她直觉通身舒畅,林妹妹身上的沉疴像是不药而愈了。
那人道:“你乃后世之人,自当知晓神瑛侍者下凡后,绛珠仙子也随之下凡,只为偿还那灌溉之恩,但因此间天地破损颇多,致使恩情还到了那补天顽石身上,故又重来一世。”
“此世为避免重蹈覆辙,我等三日前就把绛珠仙子的魂,带往甄家去了,你倒也不必惦念。”
她急忙问:“那甄家的表妹又哪里去了?”
“那原本就是无魂之人,如今只不过魂归故主罢了。”
她稍稍放心,又追问:“既是如此,那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父母亲友尚在……”
那人又道:“你看这天地间,风雨飘摇苍生苦楚,再看那深宅里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在后世你学的是苍生之道,修的是为民之心,何不走完这一遭?”
她不解:“可我并非林妹妹,要怎么走呢?”
那人道:“后世你打算怎么走,在此间就怎么走。”
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人,她在后世要走的路,是此间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一条路。
可是这世道,哪里会准许女子入朝为官,她又如何去造福一方百姓呢?
那人见她愣在原地,又忍不住提点道:“你去翻唐书,自会知晓。”
她不是什么痴傻之人,“唐书”两字中暗含的天机,她瞬间就知晓了:“仙子……我……”
那人伸出手,在她嘴上轻轻一点,不允许她说出拒绝的话,又道:“莫道行路难,你即黛玉。”
而后,那人拂袖而去。
“小姐,小姐你醒醒!”是雪雁的声音,有人在掐她的人中,掐地很疼,疼醒了她。
她猛地睁眼,才发觉全身早已汗湿。
胸腔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而后一阵恶心,侧身往床边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啊!”雪雁被吓了一大跳,边照顾她边朝着外面大喊,“王嬷嬷,小姐吐血了!”
言语间,她又吐了出一口黑血。
王嬷嬷本就在隔壁间歇着,闻言心里一个咯噔,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走赶了过来,打进房门就看见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和地上的一滩黑血,差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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