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八月
岁月悠悠,时光匆匆,紫禁城的宫女又换了一茬。
年夕瑶守着父母、侄子,闺阁生活亦不显无趣,这三年亦发生了一些事,比如四十三年,在纳兰明珠的牵线搭桥下,二哥娶了一个继室,是辅国公苏燕之女觉罗氏;在比如四十四年,皇上第五次南巡阅河。
再比如,托二哥姻亲的福,四十五年,大哥希尧迁直隶广平府知府,虽然还是离京师有一段距离,已经比之前穷乡僻壤的云南好了很多 。如此种种,不消细说。
只说说闺阁绣女的生活。年大小姐早嫁了同为镶白旗汉人的胡凤翚。曹大小姐也已于去岁十一月二十六日嫁于十七岁的平郡王纳尔苏为嫡福金。这实在是汉女中头一份的恩典。
年夕瑶姊妹年已十四,其实也已到了选秀的年岁,只是因逢外祖母去世,守小功五个月,因故未参与今岁的选秀,便只能参加四十九年的选秀了。
于是,相较于曹夫人的志得意满、底气十足,年夫人不免有点心理失衡,在她心里自己的玉儿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了。
但她也清楚,旗人娶妇样貌是次要的,才情更无所谓,王公大臣一看门第人脉,二看妇德。如今年遐龄已休致,而年希尧兄弟二人的前途还有待观望。想给年夕瑶找一个如意郎君,并非易事。
于是,爱女心切的年夫人天天跟赋闲在家的年大人碎碎念女儿的婚事。日常督促年父跟京内同僚旧友多走动走动,物色物色合适人选。
这不,今天一大早年夫人又念叨起来了:“当家的,重阳节你要不要去跟张大人、王大人他们约约登高赏秋呀?”
年遐龄实在有些无奈,道:“人家那天有自己的儿孙作陪。我说你一天天瞎操心什么,玉儿才十四岁,才情女红样样出挑,又出落的这般国色天香,皇上定会给指门好亲事的。”
年夫人气不过丈夫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口不择言道:“是是是,是我闲着没事,瞎操心,合着玉儿不是你亲女儿,再三年,咱们玉儿可就十七岁了,到时上哪去找好婆家?好的早被挑完了,哪还轮得到咱们家。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人品有问题。你舍得玉儿嫁?”
年遐龄低声辩解道:“剩下的也不都是有问题的。”
“你呀你,你现在觉得我是危言耸听,等到时候闺女嫁不出去,我看你急不急?”年夫人怒气未平,尤念叨到。
年遐龄也有些不高兴了,道:“嫁不出去怎么了,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女孩子又不是一定要嫁人。”
眼看矛盾要升级,候在外面准备找合适时机递话的管家也顾不得尴尬了,故意大声道:“老爷、夫人,平郡王府有人来了,要见老爷。”
年氏夫妇听了,心下疑惑,暗自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平郡王府来往,只去岁大婚时送了些节礼,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
年遐龄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平郡王府典仪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那典仪官也不客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方道:“下官此来,是有件天大的好事,奉王命传达给年大人。”
年遐龄听了,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面上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
那典仪官很吃年遐龄的态度,便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与其听。
原来因临近重阳,南方菊花盛放,安徽巡抚奉供了今年最新的滁州贡菊、亳菊和黄山贡菊上来。圣上见皇太后喜欢得很,欲讨老太后高兴,特定于八月二十八日举办一场菊花宴。
因是闺阁内院的聚会,而非大型庆典,因而准了皇室宗亲除公主、王妃等已在玉蝶上的,也可携带家中一位未出阁的旗女子入宫参加菊花宴,以示恩典。
平郡王妃曹佳氏在京中所识未婚女子聊胜于无,而这种宴会带去的人也关系到平郡王府的颜面,于是曹佳氏在与夫家商量后,终于议定,由曹佳氏带年夕瑶前往参加宴会。
年遐龄淫浸官场数十年,听典仪官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则是给年羹尧、纳兰家等作脸,二则指着将来若是年夕瑶得此机遇攀上高枝了,能记得平郡王府给的恩典。所谓人情,皆是世故。
年遐龄心下不悦,因为他一直觉得女儿不需要这次机会,之后亦能得一份满意的指婚,并不需要多欠一个人情,但面上丝毫不显,只低头称谢。
典仪官猜不透他的心思,又道:“还请大人恕下官唐突,今还有一事相求,大人也知道宫里规矩多,若是年二小姐在府中,可否请来一见?好容下官白话几句典仪,不但王爷知情,下官辈亦感激不尽”说完,还起身打了一躬。
年遐龄闻言,手在袖中悄悄攥成拳,以指掐肉,心想,这是把自己女儿当物品来相看了,看看够不够格参加宴会。但生气归生气,人家终究是郡王府,轻易开罪不得,只得命人去请年夕瑶。
过不多时,年夕瑶便来了。
那典仪官一看,这模样这身段气韵,比以前宫里最受宠的固伦温宪公主还要强上十倍不止。
那典仪官是个满人,因汉女在选秀中历来是末等凑数的,所以来之前,他本对年夕瑶有轻蔑之心,觉得王爷下错了棋,白白浪费一次大好机会。今日一见,怕是西施在世,昭君回魂,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典仪官乍见如此佳人,已被迷得不知今夕何夕,早不记得之前准备的那些半训诫之辞了,不过嘱咐了年夕瑶几句,跟年遐龄道了别,就红着耳朵快步走了,看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了。
康熙四十六年紫禁城
翌日,年夕瑶早早便起来了,穿了件月白色缎织长袍,行走间的波纹流转,让人隐约可揣测出长袍下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好不让人怜惜。
面不施粉而胜雪,唇不点而朱,头上也不过簪着一枚应景的点翠菊花纹头花。
年夕瑶刚洗漱完毕,年夫人就来了。她不是起得早,是昨晚兴奋地几乎一宿没睡,她仿佛已经看见她的独一无二的掌声明珠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
年夫人左瞧瞧右看看,很是满意,照她的意思,就是不施妆方显出自己女儿出水芙蓉般的天香国色。
哪知平郡王妃曹佳氏一见她,大吃一惊,待其上轿坐定后方道:“妹妹怎么不梳妆?在宫里,只有宫女是不被允许梳妆打扮的。”
年夕瑶这一世的母亲是湖广小吏的女儿,洞庭湖、湘江水是极养人的,小姑娘家家的莫不水灵白嫩,因此湖广推崇那一派湖神水神赐予的美貌,并不欲被膏脂玷污了去。自不比前世史太君和今世曹老太君、康熙的保姆了解宫里规矩。
年夕瑶知道既入宫少不得得合宫里的规矩,便虚心问曹佳氏该如何是好。曹佳氏笑笑,娴熟地从轿内暗格中翻出口脂、面脂、青黛,道:“来,坐过来,我给你画,知道你也不需要,不过略点一点,看上去庄重喜庆些。”
“谢王妃。”年夕瑶乖巧地坐过去,半扬起头,让曹佳氏给她画眉。
听见这声“王妃”,曹佳氏愣了一瞬,就接着画眉了。是啊,毕竟自己已经是王妃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曹佳氏见年夕瑶面上平静,手里绞紧的手帕,还是透露出些许不安,不禁想到去岁大婚和参加皇家宴会的自己,遂忍不住柔声道:“不用怕。宫里的人是最懂规矩的,宫女太监眼睛是不能随便乱看的,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哭不出声,到时除了上面的主位,谁也不会注意到我们,到时我做什么,你跟着做就行。”
年夕瑶垂下眼帘,真诚地道:“是,谢谢王妃。”
曹佳氏又轻笑道:“宫里规矩大,一个宫的宫女随意是不得出本宫的,除非有特殊情况,或是奉主命去其他宫送取东西,就是这也得成对成对去。所以这个菊花宴,她们比咱们高兴,可以出宫走一走或是远远望望小姐妹。哪里顾得上挑咱们的错处。”
年夕瑶见她说得真切,感佩她的用心,知她加入王府这一年也过得不容易,外人只看得见皇宫王府的富丽堂皇,谁又能知那里面无二的冷月霜刀,而那些凄苦更是不能与外人道也。
想到这,年夕瑶不知怎的也有些伤感,但还是笑道:“是,有王妃在,妹妹自是放心的。”身份有别,她还是得称呼曹佳氏为王妃,但是这个“妹妹”的自称就好似她们都还是闺阁少女时的模样,天真浪漫,无拘无束。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两人均不再多言,恐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年夕瑶更是打起一万个小心来,比前世进贾府更胜千万倍。不敢随意张望,只顺着起起伏伏的帘轿依稀看见道上果只有零星几对太监,罕见宫女。
路上偶遇人群,除问安通传之声,半点杂声也无,声音行走皆极尽克制。
待进得菊花宴内部,年夕瑶看见成群结队的着绿色宫装的女子,莫不消瘦窈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千篇一律的浅浅笑意。像是历代帝王夜宴图上的人,看上去宾主尽欢,人人皆是笑脸迎人,触指却是冰凉。
年夕瑶想起前嫂嫂纳兰氏像讲故事一般告诉她的,宫女太监吃饭只能吃七分饱,恐出虚恭,耽误事。且鱼、虾、韭菜等一概有腥味的皆不能吃,恐身上有气味冲撞了主子。
其实何止是宫女,就连年夕瑶自己最近几日的饮食也是刻意注意过的,今早上也不过只吃了一块小小的花糕,抿了两口茶,不敢不吃,恐晕倒,也恐宴席上肚子叫唤,亦不敢多吃,恐需在宫里如厕,面子上终究不好看。临出门还又特意去净了身,熏了香。
年夕瑶不知怎得,想起了幼时回潇湘府探亲时见到的那些潇水畔浆洗衣物、打捞鱼虾的女孩子,想起她们清越嘹亮的歌声,爽朗明媚的笑声。她虽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但总觉得那些湘水畔的女子比宫里的宫女、小主要快乐许多。
不知怎得,年夕瑶很难受,是一种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的难受,让她头晕恶心,想放声尖叫,想冲破这沉沉的死寂。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富丽堂皇的牢笼,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能让她自在的舒适的地方。
小剧场:
十三:四嫂,你的厚宫帝狱春节游礼包到了,麻烦您签收一下哟。
夕瑶:呵,男人,我要拒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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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是来自被催婚的碎碎念。
纠结了半天章节名,是进宫还是帝狱,后来还是选了帝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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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帝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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