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陈雪雁第一反应是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确保回去检查内容时能够第一时间找到这段录音。

从各个角度来说,这段录音都将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在找人这方面,无疑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标志。

陈雪雁不是个爱行善积德的好心人,也一向不爱多管他人的事,不过,倘若这一切情况属实,她也愿意努力替香菱走法律途径,讨回公道——至少,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惩罚。不图行善,至少也算是为社会治安出一份力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这一切在调查后发现没有发生过,却也能够恰好说明,这个故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

她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更希望后一种可能性成真。

念及此,陈雪雁决定问得更细节些,以提高这段话的可信度。

“你继续说,卖给谁,怎么卖?”

“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他只是出现过,但是,但是……”

从方才询问到家庭情况后,香菱始终呈现出一种惊恐、不安的状态来。陈雪雁心知不能逼得太紧,只将语气放得更和缓些,又缓缓用手指安抚着香菱手背,道:

“我明白了。那就跟我说说有关他、你知道的信息吧,比如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会买走你的,那个时候,他什么年纪?”

“应当比我们要大一点,大……一两岁?长得……好像有一点胖,但是穿得很好,也很干净——我听我妈说,他很有钱,如果把我买走,换来的钱,够她们母女富贵生活好几年。”

陈雪雁皱起眉头,刚觉得物价上似乎同现实相去甚远,转念一想,香菱所描述的事件倘若是事实,亦少说发生在二十年前,而那时候的物价与现在截然不同,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好吧,香菱,我们换个话题——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那个人,你认识他吗?”

她看着香菱点点头,紧跟着却又摇了摇头:“说不清。”她说,“我……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但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我问过他,他说也有这种感觉,但不记得了……”

这么说来,贾蔷与王龄龄的过往,并没有彻底在他们二人的记忆中抹杀。

“香菱,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或者说,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你们曾经经历过什么?”

香菱总算平静下来——或者说,她似乎明白过来陈雪雁问这一切的意义,亦不再刻意设防,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陈雪雁看着她轻轻抬起手揉了揉叫风吹得略有些泛红的脸,接着开始以尽量平静、清晰的声音说:

“她们要把我卖了,但是我、我跑出来了。当时天色是下午,我怕被抓到会、会挨打,就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天黑了,我跑到一个……一个到处都是草的地方,草长得很高、很高,人藏进去看不见,我实在跑不动了,就藏了进去……我很害怕,也很饿,但是、但是我实在太累了,就睡过去了。然后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不在那片草里了。”

“那么,你到哪里了?”

“一个……一个好奇怪的大厅里。它只有一扇大门,没有窗,但是关得很严实。吃的、喝的都从它的小窗送进来——我、我试过在送东西的时候顺着缝隙看出去,但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漆黑,连、连送餐的人都没有……

“大厅差不多有这个院子这么大,里面、里面有椅子,有床,有桌子,但是没有任何电器之类的东西,哦,也没有钟表……我不知道我在里面待了多久,起初的一段时间里我很害怕,后来感觉没有危险了,我就安心生活了一段时间。

“但是,那样太奇怪了,好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样……

“然后我又受不了了。我试过很大声地说话,试过在大厅里摔东西——虽然只有纸巾可以摔——试过撞门、撞墙,但是从来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特别绝望,绝望到甚至想死……可是无论我怎么撞、怎么处理,我都不会死……”

陈雪雁愈听愈觉得瘆人。她试着将此情景在脑海中构建,得到的结论是兴许还不如不要逃,就那样被卖掉,至少还会有求死的机会。

——但是,在这些事发生之前,一个没读过书的、自幼被买家凌虐的可怜姑娘,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多呢?

她只是不想被她那悲惨的命运所困住罢了,难道,竟是有错么?

如此一想,陈雪雁忽然希望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有迹可循的故事。

只有当这是个真实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故事时,她们才能让这些伤害她们的凶手买单,才能为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遭受的痛苦,找到一点少得可怜的安慰。

那点安慰并不足以平息她们多年来所遭受的一切本不应遭受的痛。可是,总会比白白忍受、眼睁睁看着更多人受害要强得多。

“你能够估计出,在那个鬼地方,你大概待了多久吗?”

“不能。因为、因为不仅仅是没有钟表、日历这些计时单位而已……在被关在那个大厅里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并没有发生任何足以用于计时的变化,包括……月经。”

相当于,时间被暂停了。

“再之后呢,香菱?你是怎么从那个大厅里出来的?”

“某一天,某一天的门突然开了。然后我走出去,外面是一间寺庙。再回头,那个大厅就已经不见了,我只能就这么走、走,然后、然后就遇到了那个……贾雨村。”

陈雪雁只觉得右眉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跳,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安抚了香菱一番,竭力将注意力从方才得到的信息上,转移到今天得到的整个故事。

如果这一切属实,如果香菱的话完全可信,那么,几乎不需要再去调查辅证,因为香菱所说的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单纯地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无论是那间时间暂停的大厅,抑或是能够搭起两个空间的寺庙,都并非这个世界现在能够存在的东西。

这些东西,与他们身上的宿命一样,不可证实,同时也不可证伪。

而假如,他们并不能找到王龄龄过去几年中的动向,与香菱的过往,那么实际上也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陈雪雁顺手将录音笔关上,再缓缓领着已经平静下来的香菱走向楼体。

山里开始起雾了。白茫茫,像疗养院医护们身上制服的颜色。

“香菱。”

快接近迎上来的医护时,她轻声在一旁叫她,“我不会食言。今天我会去收集能够证明你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证据,有了它,我才能代理你出院相关的事。我向你保证,最迟一个半月之内,你就能离开这里。”

陈雪雁一直觉得自己铁石心肠。几年前打辩论的时候这么想,几年后她将自己择出局势中心、将刘茗烟孤身留在那里时同样这么想。

然而,此时此刻,陈雪雁忽然有些不敢看香菱向她投来的、半是感恩、半是震惊的目光——那目光实在太烫。她把头别过去,好像能用垂下来的长发,遮住那令她有些无法承受的热量。

她不是什么大好人。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多救一条同她们一样,困在命运与现实的缝隙之间的灵魂罢了。

“但是,雪雁啊,医护都说了,王……不,香菱,香菱是有精神分裂的。你怎么断定,这些不是她信口胡诌的?”

回去的路上,她挂着同刘茗烟的电话。许是由于并未亲临现场,那人显然比她更冷静、更理性些,听到这一系列描述,只担忧地甩出了个事实,向陈雪雁泼了盆不算太冷的冷水。

“我知道。所以我才录了音,以便于冷静下来之后继续分析。而且,手机那份录音文件已经在发给你了,应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收到的。”

“她能提供什么证据吗——有关于她说的一切?”

“不能。这种事谁能留得下证据?”

“那你为什么要相信她,还要替她去做这么多事?”

“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呢?况且,就算没有这件事,只是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有什么错吗?”

大概是都察觉出自己情绪的失控,二人皆陷入沉默。

刘茗烟的手机传来震动,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陈雪雁方才说的文件到了。他正想着什么时间再细细去琢磨那几十分钟的录音文件里的内容,突然,听筒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

撞击声只持续了几秒钟——也许甚至不到几秒钟,但在刘茗烟听来,是那么漫长。

刘茗烟短暂地怔住两秒,随后,一阵不祥的直觉涌上心头。

“雪雁,雪雁!!”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长久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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