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雁!别走,我有要事跟你商量,这次真是正事儿!”
陈雪雁闻声,轻叹一口气,虽不曾驻足,步子却着实慢下来,薄唇轻启,兀自默数着步数。舌尖抵上齿背时,身后声音刚刚好掠到身前:“别走,我真有事儿!”
“原来你也承认,先前都是没事儿找事儿。”
刘茗烟选择性地忽视陈雪雁言语间四溢的冷嘲热讽,只是直起身、左顾右盼一阵儿,接着压低声音,自顾自地向下续道:
“你同林敏潇关系好,是不是?”
陈雪雁细眉一横,方才还懒着的一双杏眼中忽地亮出几分警惕来,倒颇似狸花猫,道:
“怎么,你小子,又想什么歪主意呢?”
“怎的就是歪主意!我认真说的,你能不能让林敏潇劝劝贾芸瑛,他可要为了她,在这节骨眼儿上头,把选科都改了!”
陈雪雁初听,还教刘茗烟语气之急染了些同情。然而细想想,登时便觉出不对,身子亦本能地后仰了些,双手抱胸,抬首瞪着那来者,疑道:
“怎的就为了她,你不要乱扣帽子,他们不是才认识两日,话都未说上几句——再说,谁叫他改了,他自己要自我感动、道德绑架,凭什么便要潇潇去劝!”
“这事当然是贾芸瑛做的不对,可我真是劝不住——做朋友的,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你的朋友,可不是我的朋友。”
“只是几句话而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高抬贵手,权当做好人好事了,还不成吗?”
陈雪雁低眉一瞬,碎发垂下来将将遮住一双美目,正遮住她眼中精明。唇角微微一勾,又赶在被人发现前压下来,道:
“我不是好人。要我做好事,总要有些好处吧?”
刘茗烟长出一口气,连忙道:
“好说,好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您尽管说便是。”
她终于放开紧抱着双肘的手,右手轻轻一挥,貌似颇为大度道:“我还没想好,不过你欠我一个好处。话么,我给你带到,能不能成,要看潇潇自己情不情愿了,行吗?”
看着刘茗烟点头,陈雪雁于是满意地一转身,继续潇洒地走向她本要去的方向。刘茗烟躲得快,只见得她马尾辫绕了个半圈飞起来,活泼而灵动的尾尖儿自面前掠过,留下一点洗发水的清香。
再抬眼,那裹在灰色校服中、个子娇小的人儿已翩翩然远去了,不似鸿雁,倒像是一只得意归去、心高气傲、预备出门儿打猎的猫儿。
幸是近些时日,要寻到林敏潇并不费多大气力。
这是下午自习课的光景。自艺术楼楼道中捉出正避世独自补习着功课的林敏潇,陈雪雁直奔主题,一边手上塞给她一包将将从小卖部购出的果冻,一边仿佛闲叙家常般道:
“那个叫贾芸瑛的想为了你把选科改了。”
林敏潇怔住两秒,手悬在半空中,投出去的目光亦悬在半空中,仿佛被魔法世界的招式击中。陈雪雁不动声色,似乎方才讯息并不从她口中说出,只是瞅准位置坐下,旋开属于自己那份果冻,状若无意地凑在林敏潇身边,眼波流转,默记其手中作业卷答案。
“你听谁说的?”
“他朋友,刘茗烟——坐你斜后方。”
“消息保真?”
“刘茗烟其人,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你们打辩论的,不是都这样?”
“不是重点!”
陈雪雁状若无意地抬起手来整理头发,趁机从校服袖子的褶皱里偷眼观察对方反应。只见林敏潇沉默两秒,纤手将果冻塞进随身带着的白色帆布包,膝上试卷却迟迟未记起来要收,任黑色、红色与蓝色笔迹密密麻麻挂在腿上,她只单手托腮,目光亦逐渐从陈雪雁身上滑开。
“那么……我怎么办?”
陈雪雁偏过头去,只见她眉头微蹙,双目蒙雾,一双多情眼眸,正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笼着,透出些琥珀似的光彩。
她觉得好笑,“怎么?”陈雪雁道,“他自己要作死,你还真的要去救?”
“不然呢,难道眼看着他误入歧途?”
林敏潇顺手勾起试卷,然而手动得太快,不慎又撕裂一角。她睫毛轻轻一颤,接着将卷子对折起来,迅速塞进包里,仿佛是怕谁看见。陈雪雁心中一动,下意识凑近了些,窥见几丝可疑的慌乱时,猫儿般聪慧而狡黠的人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便有意用话去激,道:
“好了,我不和你说。你自己掂量着来——哎,他好在哪里?十年了,我没见过你对谁这般上过心。”
“上什么心!——陈雪雁,你现在这嘴,越来越没个数了!”
陈雪雁满意地看到林敏潇耳边染上一丝绯红,心下了然。她依旧不懂贾芸瑛究竟好在哪里,也只觉得二人性子似乎都不同往常,只觉得眼前上演的,赫然是一出活生生而评价优良的言情剧。能亲眼见见这场戏,何乐而不为?
反正相识十数年,她从不曾见到林敏潇似现在这般模样。这含羞带怯而又有些莽撞的神情,陈雪雁只在偶像剧与言情小说中见过。而亲眼见到自幼相识的好友化作那些青春懵懂的人物,似乎别有一番风味。
她一路护送林敏潇回教室,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只是靠在后门边,冲正回过头来向她挤眉弄眼的刘茗烟一笑,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果然将个近乎夸张的感谢表情尽收眼底。
见自己的事已了结,她转身便向自己班级快步走去,预备趁脑海中记忆清晰,先去把那套卷子的答案拓下来才是要事。
手腕上由手表传来若有若无的震动感。陈雪雁唇角不自觉一翘,接着如鱼儿入水般滑进自己座位,从书包夹层中熟练翻出手机,借着层层叠叠书本的掩护调低亮度,很快读到重点部分,刘茗烟还算有些良心,正实时向她以文字形式转播现场画面。
陈雪雁四下看去,确定周围同学大都在浑水摸鱼、时时关注着前后门动向,她这才放心俯下身去,前额抵住左臂,手机则搁在桌洞,随时准备好推进层层叠叠几近空白,或只写了寥寥数笔的试卷中。
“怎么,我听说你想改选科?”
林敏潇行至她与贾芸瑛桌椅之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坐在离他近些的那张课椅上。尽管二人间依旧相隔一条一人多宽的过道,然而单单是留意到此举,贾芸瑛已经受宠若惊,微微瞪大了些眼,“什么?”他说,说出来时,才发觉自己此刻嗓子紧得厉害。
“雪雁都同我说了。你这是怎么想的?现在改选,可还来得及么?”
贾芸瑛觉得头脑晕得厉害,此时此刻所有文艺细胞全部失灵,他几乎顾不上什么措辞,只是如实说:
“你也没有,可见它并不是什么宝贝似的东西。”
刘茗烟坐在后头,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此情此景眼熟得紧,然而将自己匮乏的大脑拎起来抖了半天,乱七八糟的记忆落了一地,亦未想得通这是出自何处,只得本本分分照抄下来,抄送陈雪雁,等一个靠谱些的答案。
“宝贝?——我不选,它难道就丧失了价值了?”
“在我这里,是这样的。”
林敏潇本该是觉得好笑的,或者再不济也应当骂他几句,就像来时心中预演的那般,教他自这幻梦中醒来。然而不知为何,抬眼瞥见贾芸瑛执着而热忱的目光,她竟烫得说不出一句重话,且一反常态地不愿拂了他一片赤诚之心,犹豫半天,亦只是说:
“但——未来是你自己的,怎么能因此做了决定?”
连这般措辞,她都怕不慎教对方误解了自己的用意。好在贾芸瑛只是摇摇头,依旧是柔声道:
“你放心,我历史成绩本来比化学要好。况且换种角度说,即使走班排在一起,我也可以保证,绝不影响你正常学习、生活。”
林敏潇不觉发笑。原本若有还无的羞怯如潮水般褪去,转而染上些体谅又温和的笑。她拢了拢碎发,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这才不急不慢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本来的意愿,原来是要和我一起上课?”
她语调轻盈,神情柔和,如初夏微风,清凉,可是拂过脸颊时,总使人觉得微微发烫。贾芸瑛一怔,接着便觉得那刚从林敏潇脸上褪下来的、温热的潮水涌上了自己的面颊。
羞怯,可是同时却也兴奋——她并没说不可以不是?他本能地错开目光,却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一个劲儿地向后桌层层叠叠的书上瞟,同时又清清嗓子,试图教那将一切引到面前的罪魁祸首亦回到明面上。
刘茗烟倒是真抬起了头,只似乎并不是为了他的召唤而抬的。他佯装出一幅将将睡醒、根本没有听到方才二人之间的对话般,急切道:
“贾芸瑛!——你真的要改,那我可真去告诉你爹了,看他究竟敢不敢打断你的腿!”
这话落在三人之间,仿佛是颗石子坠在水上。刘茗烟余光瞥着林敏潇的神情,见话已起效,于是又悄悄退下来,将贾芸瑛的话亦推出去,俨然成了一尊屹立于二人之间的石像。
“家里不知情?那你还是先同家长说过再下决定。”
贾芸瑛苦笑,“说过便更不可能同意了。”他说。
“既如此,又为何偏执?”
“人生总要偏执一回。”
刘茗烟抄送这句话时,没忘了在旁边打个括号,注上“偏执早就不止一回”,外带三个红色感叹号,充当强调符号。他心下清楚,二人情形皆是反常,方才若不是他中途插嘴,还想不到现在的话题已偏到何处了。他字敲得飞快,反而显得正对话的二人慢下来。刘茗烟只顾得上抄,却分不出神来品味二人话中滋味,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反倒是屏幕那头,沉默得反常的陈雪雁,还更先他一步福至心灵。
故而他没能看到林敏潇面上掠过的一丝愣神,故而他没能看到贾芸瑛唇角紧张到轻微抽搐的瞬间。他只是在焦急地盯着聊天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接着三重声音就一同出现在他耳畔:
“我并不反对。”这是林敏潇最终给出的结论。
“‘如今来了这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这是陈雪雁没头没尾扣下的一段回信。
“老师来了!”这是这幕暗流涌动后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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