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总归还要见面的。
果然,到了贾母上院,黛玉在那里坐着,祖孙几个一起用了早膳。
贾母吃了饭,兴致颇高,去了外间,攒局和人一起摸骨牌,黛玉便和宝玉在里间榻上坐着。
宝玉挨过来,轻声问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他问的,是女儿家的私密事。
前几天她身上不好,他是知道的,为此,她还骂了他几句,不许他再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从前他以自己未来夫君自居,每每惹她生气。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她既答应了他,那是绝不会更改的。
将来她的人和性命都是他的,更不用说其他了。
黛玉垂下眸子,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道:“快好全了。”
宝玉柔声道:“我那儿有别人送的,番邦进贡的上等官燕盏,比你日常吃的白燕盏滋补些,你一会儿让紫鹃来取?”
他之前就想送的,但燕窝有些敏感,毕竟,她一直是每月那几天才吃,他怕她多心,所以才没送。
黛玉耳根热热的,轻轻“嗯”了一声。
宝玉笑道:“还有一事要问你,云妹妹送来的戒指,你连紫鹃都没给,怎么倒给了晴雯呢?”
黛玉道:“我让晴雯帮忙做些绣活,所以才给了她一个。”
宝玉心念一动,问道:”什么绣活?”
黛玉抿起双唇,默了半晌,埋怨道:“你问题也太多了。”
她也有不想告诉他的小秘密,干嘛非要刨根问底呢。
宝玉扬唇直笑,道:“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坐在这里做什么?回园里去吧。”
黛玉道:“你回你的,三妹妹约了我下棋,我正等着她呢。”
宝玉身上确实有别的事务要忙,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晌午再来找你们。”
黛玉和探春下了两局棋,后面,宝钗、迎春、惜春都来了,众姐妹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黛玉不能静心下棋,便让迎春继了她的位置,走了出来。
因是早上,天还不算很热。
廊上,司琪、侍书、入画、莺儿等,众姐妹带的丫头都在那儿坐着翻皮筋玩。
黛玉笑问:“怎么不见我家紫鹃?”
侍书指了指那头房里,笑道:“她呀,和香菱鬼鬼祟祟的躲在屋里说话,姑娘快去听听,她们是在背后说你坏话不成?”
黛玉笑了笑,挪步往另一边房里而去。
里头紫鹃已经不在了,只有香菱单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香菱看到黛玉,起身让坐:“林姑娘。”
黛玉看她眼圈红红的,笑容带着勉强,不好直接问,便笑道:“是不是紫鹃丫头说了什么话,你不高兴,不妨悄悄说给我听,我教训她。”
香菱忙摇头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和紫鹃好着呢。”递过去手里的帕子,笑道:“这两方上用的新帕子,还是她刚才赠我的。”
黛玉接过来一看,她恰好认识。
这是印花手帕,用进贡的纱罗纻丝制的,先将本色布织成坯子,再经漂练印花、裁剪、缝烫而成,具有柔软滑爽吸湿的特点,即便洗涤,也不会变形。
母亲之前派人送来了一大箱,有山水风景的,有几何图形的,还有花卉动物的,她用不完,便见者有份,凡潇湘馆的丫头婆子,都一人一盒。
紫鹃不用说了,她得的最多,估计也用不完,所以日常出门多带几条,分给其他人。
黛玉笑道:“这有什么,你要喜欢这种帕子,我那儿多着呢,你尽管派人来取。”
香菱叹道:“不是帕子,是制成这帕子的纻丝工艺,先染线再织造,又叫做正反缎,恰是江南一带流行的技法,我不免想起当初从金陵上京来的事…”
黛玉听她说着,不免有些困惑。
香菱所说,纻丝工艺在江南一带流行,实则根本不是。这是独属于苏州的工艺。
苏州地方设有织造厂,专做纻丝,缂丝等,制成的绸缎,用于给皇家进贡。
因这种工艺颇废人力,根本不往外传,普通人别说知道怎么做了,估计听都没听过。
香菱跟着薛家从金陵来,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但香菱刻意隐瞒,黛玉也不好多问。
她想了想,转开话题,道:“我偶尔听府里人提起,说你们家有件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香菱不免吃惊,道:“姑娘不知道?”
黛玉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林姑娘一身出尘不染的气质,谁会不长眼,把俗世中的是非恩怨捅到她耳朵边去呢?
香菱道:“当初为了争买我,我们家大爷和金陵本地一个乡绅闹起来了,闹出了人命官司,后来官司平复,我们家太太就带着我们,阖家上京来了。”
黛玉抿了抿唇,心里虽好奇,但这种事她亦不好多问。
香菱大约看出来了,摇了摇头,笑道:“那个乡绅姓冯,名叫冯渊,是先头买我的人。”
“我见过他一面,他别的都好,只可惜是个呆子。”
黛玉道:“怎么呆了?”
香菱好笑道:“他一心想着对我好,在佛前下了誓,绝了他往日的陋习,又要择定良辰吉日,又要用正妻之礼娶我过门,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瞎忙活一场,最后反丧了命……可不是个呆子吗?”
黛玉愈发不好说什么了。
香菱笑道:“当日,卖我的人贩子,还让我给他留什么信物,我就把随身的两方旧帕子给了他,倒和紫鹃赠给我的这两方帕子差不多,都是纱罗纻丝。”
黛玉心中一惊,忽反应过来,香菱方才在这里独自抹泪,恐怕还有为冯渊的缘故。
自己纵不小心看破了此事,但为了香菱名声,却万不能流露出分毫。
恰好,外头来报道:“史大姑娘来了。”
黛玉便将两方帕子还给了香菱,起身去了。
宝玉在书桌前,写了几封回信,外面来人报说:“史大姑娘来了。”
他便将信收好,准备去见湘云,刚走到门口,紫鹃恰好进来,笑道:“宝二爷,我们姑娘让我来取燕窝。”
宝玉便回头向麝月交待了一声,对紫鹃道:“这是官燕盏,比你们姑娘日常吃的细嫩些,挑毛也容易。”
“她要吃时,你拿出一两来,让人泡发了,和两三颗红枣、五钱枸杞、五钱冰糖炖在一起,放在银吊子里用文火炖成粥,切记不要炖太过,否则吃起来就不香甜了。”
紫鹃带着笑,一一答应。
正说着,袭人催促道:“你还不去?你云妹妹正等着你呢!”
“就去。”
宝玉也惦记着湘云,但黛玉这边的事更重要,他走到院外,静静等了一会儿,转头又回了房。
屋里,麝月将两大包油纸包裹递给紫鹃,紫鹃拿了刚要走,结果正碰上宝玉。
袭人急了,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宝玉并未跟袭人说话,反拦着紫鹃,笑道:“你先等等。”
说着,问麝月道:“我只让送燕窝,怎么竟多出一包东西来?”
麝月立即道:“是袭人说,上回外头给你孝敬了好些新疆进贡的琥珀冰糖霜,用来熬燕窝最合适不过,所以让包一包,给林姑娘一起送去。”
琥珀冰糖霜又叫做□□糖,由甘蔗进行熬制而成,没有经过多次加工,略微发黄,跟琥珀一个颜色,形状呈霜片状,不如白冰糖晶莹剔透,但营养更丰富,确实很适合熬燕窝粥。
宝玉坐在椅上,手指敲击着圆桌,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打开我看看。”
紫鹃猜出他的心思,没说什么,将两个油纸包都放在桌上,解开了。
燕窝没有什么问题。燕丝细而密;微微带着一股清香;盏形完整,大而厚,大约三指叠起;一看就是上好的。
唯有那包所谓的琥珀糖霜,宝玉用手指拈了拈,扯唇笑道:“说好的冰糖,怎么变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了?”
他直接将这包东西的全名点了出来。
这糖和琥珀糖霜很像,也微微发黄,呈霜粉状,不懂医理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过,宝玉通读医书,嗅觉天生灵敏,虽然这糖中梅花香味很重,但他还是闻到了一缕冰片的味道。
洋糖即白糖,这也就罢了,虽没有冰糖平津润肺的功效,吃多了还容易上火,害处却不算很大。
但冰片就极可怕了。
冰片又称龙脑,是提神开窍用的,带着毒性。
其毒副作用很大:譬如恶心、呕吐、腹痛、引起惊厥、意识丧失等,严重时可致呼吸衰竭而死亡。
即便每天只用一点点,不到中毒的地步,但连用一阵子,也会引发失眠呕吐、食欲不振的后果。
府里主子们用它,多是配一些在香料里面。
即便入药,也得有太医开的方子。
而且,冰片有一大禁忌,气血虚者忌服。
黛玉日常吃燕窝,是身子来了,为了滋阴补血吃的,那个时候,最是气血亏虚,怎么能用冰片呢!
袭人忙笑道:“大概是丫头们弄混了东西,我再去换?”
“不必,”宝玉笑问:“这包糖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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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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