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天气,熏风困人。潇湘馆的绿竹被风拂过,光,落在书页上,明灭不定。
林黛玉恹恹歪在帐中,手里那卷《飞狐外传》已看到残处,捏得书角起了皱,末了心头火起,那书便从手中脱出,直直砸在织金锦被上。
只听她声带薄怒,冷然道:“何来这般负心薄幸的男子!程姑娘那般灵慧通透的人,竟白白为这俗物断送了卿卿性命!”
【宿主息怒。为那纸上人物动了真气,伤了身子,可不值什么。】
脑中凭空响起了声音。其声懒洋洋,竟有几分看客嗑着瓜子说闲话的意味。
黛玉对这自称“系统”的声响早已见怪不怪。自三岁起,此物便盘踞她脑中,时时饶舌,起初着实惊魂,久了却也品出几分无伤大雅的味,权当多了个只会斗嘴的知己。
“你这惯会取笑的,又来凑什么趣?”黛玉复又拾起书卷,葱管样的指头点着那“程灵素”三字。
“你来看她。论医术,她通知;论智计,她无遗策。连她那‘毒手药王’的师父,都要让她三分。这般奇女子,天下能寻出几个?偏就为了一个见异思迁的胡斐,甘愿以身饲毒!”
【啧。这话听着,倒似宿主不曾为某人生气似的。】
“胡言乱语!”黛玉冷笑道:“我与湘云是从小的情分,姐妹之间斗嘴,自然不同。那胡斐算什么?心里念着一个袁紫衣,嘴里许着一个程灵素,回头又怜着一个马春花。这般朝秦暮楚、心意不坚的,也配她舍命相救?”
黛玉这一番话,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但系统也不点不破。
【哦?依宿主高见,该当如何人物,才配得上这位程姑娘?】
黛玉略一沉吟,说得缓慢:“医术,不能输她;智计,须得敌她。最要紧处,是眼中无二色,心中无二意。”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摇头道,“罢了。世间男子,哪有这般心口如一的?”
【谁又说,非要个男子来配?】系统忽道。
黛玉身子一顿:“你这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身为毒手药王的弟子,她却从来没乱下一次药。程灵素这等人物,本就不该为谁去死。她该活着,活得天光云影,活得山高水长,叫那些个配不上的男子,一个个捶胸顿足,悔之晚矣。】
黛玉眼中蓦地绽出光彩:“说得极是!若我能身入此书,定要拦下她,绝不叫她行此傻事!”
【这可巧了。我这处恰有一张‘书穿体验券’,三天前才从商城里白P……咳,是辛辛苦苦攒分换的。宿主可要一试?】
“此话当真?”黛玉坐直了身子,眸光潋滟,随即又归于谨慎,“你这无利不起早的,向来不做赔本生意。说罢,要我拿什么来换?”
【哎呀,宿主这话便见外了。你我相识一十数载,我何曾坑过你?】那声音里竟透出十二分的委屈,【再说,瞧你日日不是愁眉,便是落泪,我这做系统的,心都碎了。出去走走,换换心境,于身子也是大有裨益的。】
“省省你那套说辞罢。”黛玉嘴上虽如此说,心下却已活络。
她重又翻开书页,目光落在程灵素临终前为胡斐设下的七星海棠之计,不禁长叹,“七星海棠有多毒,她的情便有多深。只叹这腔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可不是。那七星海棠的毒,普天之下,解药只在三人手中:程灵素自己,她师父“毒手药王”无嗔,还有她师叔。结果呢,她为救那姓胡的,竟把自己搭了进去。要我说,这便是‘情障’的顶峰了,任你智计超群,也难自拔。】
系统一顿,语声收了戏谑,认真起来:【不过宿主若真要去,须得拿准时辰。我算过了,最好的时机,便是程灵素身中剧毒,药石罔效,却尚有一线生机的那一刻。早了,你扭转不了乾坤;晚了,人早凉透了。】
黛玉贝齿轻咬下唇:“既如此,还等什么?便去!”
【且慢,我这儿的章程还没说……】
“妹妹在屋里么?”
恰是此时,帐外传来温润语声。
黛玉听出是薛宝钗,便扬声道:“宝姐姐快请进。”
宝钗已含笑掀帘进来,一身蜜合色棉袄子,愈发衬得她肌肤丰润,面庞莹然。她见黛玉双颊泛起薄红,一双秋水眼波光潋滟,便关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又看了什么伤春悲秋的闲书不成?”
言语间,她目光下移,落在锦被上那本《飞狐外传》,不觉莞尔:“原来妹妹也爱看这等江湖奇闻。”
“姐姐也知道这书?”黛玉眸中漾开讶异。
宝钗挨着床沿坐下,纤纤玉指取过书册,在封皮上轻轻一拂:“前些日子,香菱那丫头借了去看,哭得两眼桃一般红肿。我心下好奇,也跟着翻了几页。这位程姑娘确是奇女子,只可惜,终究为个‘情’字画地为牢,自误一生。”
【哟,AUV,这可巧了。感情宝姑娘也是个资深读者,同道中人。】
系统在黛玉脑中怪叫一声,黛玉手中动作一顿,指尖在那书页的“灵素”二字上划过。
黛玉正要开口,忽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她下意识便抓住了宝钗的手,声音发虚:“宝姐姐,我……”
【坏了!系统启动了!宿主,抓紧你身边的东西,不然……】
话音未落,潇湘馆内陡然卷起一阵怪风,窗外翠竹摇曳,紫鹃惊呼一声,正要上前,却见黛玉和宝钗周身泛起银光,竟将两人身形都模糊了。
“颦儿!”宝钗大惊,欲要松手,却发觉两人的手竟挣脱不得,反倒胶着般越握越紧。
【完蛋,串台了!薛宝钗不在计划内啊!】系统的声音头一回透出慌乱,【算了算了,买一送一,就当本系统做个顺水人情!】
银光愈发炽盛,终将两人完全吞没。黛玉只觉乾坤倒转,耳边风声呼啸,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只听见系统还在絮絮叨叨:
【只盼着薛宝钗莫要在那边闹出什么幺蛾子……等等,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
京郊,一座残破旧殿。
程灵素跪在胡斐身旁,低声道:“大哥,你莫怕。你虽中了三种剧毒,但我有法子解。你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是因服了我那颗麻药丸的缘故。”胡斐听了,眼中有了希望光彩。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胡斐右手手背的血脉,随即俯身,将口就上,用力吮吸。胡斐惊骇欲绝,心道:“毒血吸入你口,你岂不也染上剧毒?”可他四肢中了麻药,寒气上涌,周身皆不听使唤,哪里动得半分?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侧头吐在地下。如此反复四十余口,眼见吸出的血液重归鲜红,这才放心,长吁一口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是可怜人。你心中念着袁姑娘,哪知她却削发为尼……我……我心中……”
她扶着墙角,身形微晃,慢慢站起,目光柔情无限,凝望着胡斐。
她又平静地,从药囊中取出两样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硕大的黄色药丸,塞入他口中,低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他只道世上没有哪个医者,肯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
胡斐只想张口大叫:“我不要你这样,休要你这样!”可他除了眼神强烈的抗拒,再也做不了什么。
程灵素打开包裹,取出袁紫衣送她的那只玉凤,凄然凝视片刻,用一方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怀里。她又取出一枝蜡烛,插在烛台上,转念又将点燃的蜡烛拿到后院天井,任其烧了一段,再取回放在烛台之旁,另换了一枝断烛插上。
胡斐瞧着她这般细心布置,不解其意。
只听她说道:“大哥,有件事我本不想说,怕惹你伤心。可咱们就要分别,不得不说了。掌门人大会上,那石万嗔与田归农相见,你可瞧出蹊跷?他二人早就相识。田归农用来毒瞎苗大侠眼睛的断肠草,多半是石万嗔给的。甚至,你爹娘中毒,那毒药多半也是石万嗔所配。”
胡斐心中一凛,只想大吼一声:“不错!”
【啧啧啧,好一番苦心,她知道自己为胡斐而死,说不定胡斐便会意气的想要去也自杀,于是说出这样的事情,让胡斐想要报仇,便不会自杀了。】
程灵素话音未落,脏腑间绞痛骤起,眼前金星乱迸。她身子一软,直直栽倒在胡斐身侧。
唇间腥甜,眼前诸般景象都化作了旋涡,耳畔只余下自己渐弱的喘息。她瞧着胡斐昏沉的面容,想再叮嘱句什么,一时间,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
胡斐双目紧闭,神思却清明如镜,只周身动弹不得,连根小指头都拗不过自己的心意。
就在这绝望之际,破庙正中,凭空腾起一道炫目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光华散尽,尘埃落定,庙中凭空现出两个女子人影来,皆是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颦儿,仔细脚下。”
“知道的。”黛玉扶着隐隐作痛的腰,眉心微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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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潇湘馆里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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