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有没有血气不好说,但她准头确确实实不一般,她这一簪子下去,贾荀几个月没能见到贾环。最后到了快八月思姐儿帮着家里办宴,众人想着怎么也得给小姑娘面子,故而在园子里团聚。这时他才在老太太处,看到大病初愈的贾环。
贾环白着一张脸挨着贾宝玉坐着,身上的衣物还是年前做的,如今穿在身上显得极其宽大,让他平添了几分形销骨立之感。
宝玉还是故我,即便儿子都已经是有功名的人了,他依旧穿了件极亮眼的红色衣裳,惹得贾政不满的扫了几回,但为着他这个当爹的面子,老爷子倒底是把训斥的话咽了下去。
等贾荀进了花厅,贾政才收回对两个儿子的冷脸,笑眯眯的把宝贝孙子拉在身边,亲手给他扒栗子吃。
老太太看贾政照顾贾荀,拍着黛玉的手笑道“旧日里我偏疼宝玉,他父亲还不大乐意,如今他自己有了荀哥儿,怎么就摆不出那个唬人样子来了。”
王夫人难得旁边凑趣儿道“可不是,上回老爷从文先生那儿得了个象牙连亭式的灯,剔红镶玻璃的,做的很巧。宝玉问老爷要,老爷还舍不得给,结果扭头就偷偷给荀哥儿书房送去了,说荀哥儿晚上学的晚,用这灯不伤眼睛。”
老太太听了笑道“荀哥儿用功就该得好的,珍珠,把我那个金桂望月挂屏给荀哥儿送去。”黛玉听了劝道“老太太的好东西都偏了他了,他人小,哪里就要用得那么好的东西。”
贾母刚笑着要回话,正巧来迟了的环三奶奶进来给长辈们问安,一时间,屋里突然静了下来。贾荀吃着栗子,扭头看了一眼,即使他不是孩子了,却也被环三奶奶游魂般的状态吓了一跳。
素日里,环三奶奶虽然也有大大小小的烦心事,但好歹是嫁进高门,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养的她容光焕发,后来身边又养了贾苹,让她更添了几分底气。
但如今的环三奶奶,看着就不太妙了。
环三奶奶罩着件鹅黄蝶纹妆花缎衫,戴着点翠嵌八宝璎珞,头上挽着夫人髻,却簪着个前朝风格的翡翠如意簪。让人一打量,只觉得不伦不类,身繁头简。
穿的古怪倒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她一脸厚重脂粉也盖不住的难看面色。
贾母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椅道“环儿媳妇,快过来坐,今儿说是有东边进来的海蟹,一路上都用海水养着,咱们也吃个新鲜。”
环三奶奶木愣愣的行了礼,同贾母客套了几句,又神思不属的发起愣。
最后还是贾政开口说自己给贾母请了金陵来的小戏,才缓解了沉默尴尬古怪的氛围。
贾母拿了戏单子随手翻翻,觉得实在没甚么意趣,抬手把戏折子给了贾赦,贾赦见贾母未点戏自己也懒得点,把戏折子递给了贾政。
贾政捧着戏折子翻了翻,笑道“这班子倒真不错,会许多地方的戏呢,我倒不知道挑哪一个了。”说罢,随手点了出鸣凤记里吃茶一折。
邢王夫人看看戏单子觉得都是些自己不喜欢的戏,也没有点戏,把戏折子递给了几个小媳妇,凤姐点了方卿羞姑,黛玉点了玉蜻蜓的拒子。
贾荀坐在桌边,捡着桌上清淡的菜色吃了几口,就等着灵芸给他扒蟹。灵芸手灵巧的很,握着蟹八件像将军握戟,一劈一挑,完整白嫩的蟹肉就从壳里被挑了出来。
海蟹的黄膏不好吃,但是肉极鲜甜,贾荀连着吃了满满三蟹斗,灵芸停下剥蟹,低声劝道
“哥儿,这东西寒凉,还是少食的好,要不我让他们给您温点儿黄酒吧,等回院子了您喝两口。”
贾荀还想吃,但是也知道吃多了闹病会扰的大家不宁,吃了两口鸡髓笋就撂下筷子专心听戏。
孩子们尚还知道克制,大人们可无所拘束多了,贾环吃着吃着喝起闷酒,不多时就醉过去了,还是贾政沉着脸让人把不争气的儿子扶下去。
环三奶奶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说苹哥儿离不开人,悄悄走了。贾母看着这一大家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冤孽。”
黛玉对老太太最为上心,见老人心绪不平便说起贾荀最近出去交了新朋友,老人一听果然好奇,把贾荀叫到身前问道
“你母亲说你交了几个友人,可有咱们家认识的?”贾荀想了想笑道“有一个人您一定认识,是牛国公家里的孙子,叫牛富源的。”
贾母抚着黛玉的手道“牛家倒真是咱们家的老亲,这些年家里乱糟糟的,倒是不似从前亲密了,等家里的事儿过去了,记得请人家到家里顽,咱们家的糕点,牛家老国公爷在的时候最是喜欢。”
说着老太太又扭过身对黛玉道“你许是没有印象了,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你母亲急得很,写信托我从京城求医,当时就是牛家老太太帮忙求了老太妃,让太医南下的。”
“等你身子好了,牛家老太太还给你送了一套掐丝珐琅的十二生肖,你小时候喜欢非常。”
黛玉听了,难免有点伤怀,童年的姑苏已经像一场旧梦,消失在她遗失的旧物中。如今就算让她再回姑苏,她又能去哪里呢?
想的是伤怀事儿,但她脸上却不好露出来败了老人的兴致。
贾荀看了看母亲,伸手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背。黛玉看儿子眼带担忧的看着自己,抬头又看一只老“呆雁”也担心的往这边瞟,释然的点了点贾荀的头道
“你啊,岁数不大,偏偏操心的很。老太太,您是不知道,他上回和人出去……”
贾荀不乐意听黛玉同贾母吐露他的糗事,索性扭身到宝玉身侧,给自己偷了一小杯葡萄酒来。宝玉看他喝酒,一边悄悄侧身给他挡着,一边压着嗓子道
“你可快着些喝罢,让老爷看到了,他不锤你可只数落我。”
贾荀喝了酒,往宝玉身侧一歪,同宝玉说起小话“苹弟弟好久没看着了,怎么大嫂子也不把他抱出来顽。”“你可莫言是我告诉你的,也不许张扬出去了。你苹弟弟也跟着病了。”
“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有?我这里还有娘娘差人送出来的丸药呢,说是太医院里配了许久的。要不要给苹哥儿送些过去。”
宝玉挑了一筷头鱼鳃肉塞进贾荀嘴里,低声笑骂道
“咱们老爷见天说你聪明灵秀无人能比,怎么尽在这些事儿上犯糊涂,你三婶子那儿不动声色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苹哥儿要用什么药家里没有,哪里就用得你那儿的东西了。
你母亲还说我无事忙呢,我瞧你才是最无事忙的一个。”
贾荀哼了一声,沉默着吃了鱼肉,又吃了两口青菜,偷偷跑出去溜达,终归是家宴,没人约束着他。
大观园已经逛了又逛,府里也没什么有趣的,贾荀便到戏班子那儿瞧瞧。
戏班子的人用了一溜拿来给巡夜婆子歇脚的灰色瓦房安置,房前空地上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坐在小凳子上捧着面碗,吸溜着肉酱面,旁边一个老太太坐在躺椅上,捧着一碗海棠果的果脯吧嗒吧嗒的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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