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情绪而停滞,总要月落日升、周而复始。
五月初十,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天气不阴不晴,端午的热闹劲儿已然过完了,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生活。
宫禁之中,天色未明,乾隆帝从坤宁宫出来,步履微顿,摆摆手让皇后富察氏不必恭送,自己到前朝去坐镇逢十的大朝。
在御辇上,乾隆帝姿势不太端正地倚坐着,思绪先是缠绕在皇后昨晚今晨禀告的后宫诸事,然后又琢磨今日臣子们可能上奏的大事难事,越想脑子越清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晨风拂不动车架上厚重的锦帘,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帘子上的菱纹吉祥图案,乾隆帝分出一丝心神,对着车外唤了声“吴书来”。
一旁跟车的大太监,早就修炼出脸不红气不喘的稳步来,耳朵也非一般的灵敏,自然应是,等候吩咐。
“甄氏女子,暂不必入宫了。”
吴书来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御辇。
想想昨日黄昏时分,皇上听他回报的神色,不似对甄香菱失去了兴趣,便揣摩着上意多问了句:“嗻。还没正经对姑娘提过,倒是好办。之后都不必关注她的举动了么?”
一声极淡的轻“嗤”声,若有似无,好像被车帐吸收了,吴书来不确定自己听错了没。
“她与魏佳家走得近,待选秀后,再随新人入宫,也罢。”
乾隆帝识破了仆从的小心思,也不为难下人,索性将自己的盘算点得更明白些。
一锤定音,也就是如此了。
总不能让堂堂帝王手把手教别人,如何给自己弄进来漂亮姑娘吧?
吴书来提高音量应了“嗻”。等了等,果然没听到皇上再说什么,直到前殿。
乾隆帝的话虽简短,吴书来却能揣摩出好几层意思来。
今年适逢选秀之年,大约八、九月份,宫中会进一批新娘娘、小主,其中母家身份高些的,惯例开恩,允许随身携带一两名丫鬟的。
魏佳氏今年只有一位排行最小的姑娘参选,听话听音,想必会授封贵人甚至以上的位份了。
她可以另带一人入宫,身份没什么特殊的讲究,当然从宫女做起,也算是新小主的贴心人,内务府查验其身家清白即可。
现在,皇上指定这个名额留给甄香菱,需要他这个大太监将话透过去,魏佳家肯定会照做。
因此,甄香菱只不过从这几日就要入宫,推迟了三、四个月而已。
这样的推迟,是有必要的。
因为吴书来作为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的近侍,听到了皇后娘娘没有避人的、关于她亲弟弟傅恒的话语。
若说别人联系不起来,犹可。
吴书来可是一听就懂,甄香菱是在五月初七那一日,被皇上和他亲口认可的小舅子傅恒同时看上了。
一向公允的皇后都开了口,皇上却不想让美,用冠冕堂皇的话语暂时打消了皇后的念头。
若按照原先安排,就在这几日,后宫突然不年不节地弄进来一个汉家的宫女,总揽宫廷事务的皇后娘娘必然要过问。
届时一问,谁敢瞒她?
甄香菱的身家来历一交代,必然绕不过魏佳家。
以皇后娘娘的聪慧,不就知道这姑娘是谁了?
再不济,皇后娘娘安排甄香菱在自己宫中做些杂役,让傅恒到坤宁宫做个客,看看弟弟神色,自然能确认猜想,不就知道皇上的不地道了么?
因甄香菱、傅恒等些微小事,让皇后对自己生出嫌隙,必然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才委屈自己,绕了个弯子,做出天/衣无缝的安排来。
甄香菱既能如他所愿入了宫,而且混在选秀后大批新入宫的娘娘、小主、宫女之间,一点儿不显眼;
又不至于让皇后包括傅恒吃心,毕竟,皇上最多是点选秀女,哪里会管到随行宫女那么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甄香菱不过是被魏佳家里安排进宫的,命该如此而已。
想透这一切,在吴书来脑中,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一是将这层意思透给魏佳氏,让他们又感念皇家赐妃的圣恩,又将小小宫女安排妥当、别出纰漏。
二是确保这段时日里,小家碧玉甄香菱不会被什么狂蜂浪蝶纠缠,比如傅恒,惹出什么桃花债可就不美了。
魏佳.宝玉是个讨喜的灵透人儿,平日里对自己表现得颇为尊敬,口风严实、办事牢靠,吴书来很是看好他。
一事不烦二主,吴书来便趁着他下值的当口,将话直白地交代了。
其实这几日,甄宝玉倒是对同僚傅恒的心思摸到了几分。
毕竟这位爷少年得志,有什么心思都恨不得写在脸上,见了自己就一口一个“宝玉兄”的叫,明明比自己还大上好几岁呢。
之前还是生疏有礼地唤他“魏佳小兄弟”呢。突然改口、意在何处?
傅恒自以为是地认甄宝玉做未来的大舅哥,还不是因为菱妹妹?
他想跟自己套近乎,然后再接近菱妹妹,心思昭然若揭。
不过也幸好,傅恒这么行事,多少有些正人君子的风范,没有像是登徒子一般,直愣愣地闯到甄家小院里去惊扰小姑娘。
甄宝玉知道,吴书来这么布置,其实是将应对傅恒可能的愤怒这个活计,推给了自己。
若傅恒三五日自行消了念头,也就罢了,若一心惦记菱妹妹,迟早,要么托媒人直接找甄母封氏探口风提亲,要么直接跟甄宝玉说出口。
总之,他会知道甄香菱进了宫,又不能找姐夫皇上算账,肯定要甄宝玉给个说法的。
届时甄宝玉又该怎么应付?
难道说他们甄家看中菱妹妹姿色,挟多年照应之恩,让她随甄家正经姑娘进宫邀宠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多半如此,然而他甄宝玉肯定断然不能这么给自家泼脏水。
听吴书来语气,他甄宝玉更不能明说是圣上的意思,甄家上下的荣宠还要不要了?
此处没有第三个人,甄宝玉拱拱手,放低姿态,又苦笑又叹气,先叫了声难:
“吴爷爷诶,若您吩咐的,是关于我家四妹妹的事情,我拍着胸脯给您打包票,一定让她八风不动、心思纯善,妥妥当当进宫,一心服侍皇上。然而,甄家妹妹独门独户,一心守孝、侍奉老母,我一个男子,内外有别的,怎好多日看顾着她?”
“再说,甄家妹妹秀色惊人,上达天听,我还巴巴凑过去,对人家小姑娘管头管脚的。万一被误会了什么,那么,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可如何是好?”
说到“被误会”时候,甄宝玉停顿了下,朝南面做了个拱手礼。
“天子面南、垂拱而治”,即使不太懂周礼,吴书来也明白,甄宝玉是担心瓜田李下,被皇上猜忌,他一个少男、甄香菱一个少女,有些什么龌龊事情,自证都难得很。
毕竟自己是个阉人,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听罢后,吴书来皱皱眉然后点点头,认可甄宝玉的担忧不无道理。
明白甄宝玉是指望自己说个办法,拉着自己一同下水,将事情办得更全乎些,吴书来倒是没生起什么被算计的恼怒,反倒再一次欣赏起这小子脑瓜子机灵来。
“这倒是好办。贵府也算深宅大院,门户安生,女眷轻易不能见到外男的。甄家小姑娘迟早要随贵府姑娘入宫,此时就接到身边去,两人作个伴,多好。”
“得令,多谢吴爷爷明示,小子我知道怎么办了。”
“魏佳小爷,来日可期啊!”
“哪里哪里,还要多仰仗吴爷爷提携。另外,她们两个小姑娘,被家里多少养得有些娇气天真,进宫后,吴爷爷不照应着,还能指望谁呢?”
“魏佳小爷将甄家小姑娘与令妹相提并论,拳拳爱护之心,老奴明白。入了圣上的眼,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两位姑娘一个占名、一个占……,贵府显贵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你来我往,半真心半假意,说得好生热闹。
就在这时候,甄四已经踏足甄家小院,被甄香菱请到自己闺房去,两姐妹说着私房话,完全不知,她们今后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定了。
甄四表示,选秀在即,自己入宫也无所谓,反正后宫那么多争宠的,不差她一个,皇上才看不过来呢。
据她听说,皇后娘娘待下公允平和,她又不会生事,便能在宫中好生当个透明人。
毕竟宫中闲人无数,也不差她一个,最出名的便是娴妃娘娘辉发那拉氏了,排位第三,却终日少见圣颜,听说十分自得其乐。
甄香菱满腹恐惧,被甄四这种从容给逗得笑了出来。
她自言自语,若甄四入了宫,自己就不算满目皆生人了。
不期然,没多时,林黛玉也带了紫鹃过来,关切地问甄香菱,说看她昨日到贾府做客,眉目间颇挂着些忧愁,不知道为何事困扰。
感念于对方的记挂,甄香菱便将自己入宫一事,半遮半掩地、委婉地说了。
林黛玉掩口惊呼:“今早在二舅母处请安,正好听到,薛家贵亲大约明后日就到京城来,正是为了他家女儿选秀一事。怎么菱姐姐也绕不过去?”
“林妹妹,我可并非选秀,而是做宫女,伺候人去的。”甄香菱声音极低,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薛家确认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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