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皇阿玛还在心软,让我来做这个决断吧。你放心,看在我这么做的份上,皇阿玛会为我想好后路的。”
多年父子,胤礽猜得很准。
“杏娘娘是说,皇阿玛主动让您来告诉我这些?”
病榻上,胤禛不顾疼痛的膝盖,喑哑着嗓音问道。
晴玉点头。
明面上,她是来给胤禛看病的。这孩子听说德妃“暴毙”后被草草掩埋,跪在乾清宫门前求见。
但皇帝心情复杂,自然是不想见,期间甚至另下了三道旨意,将胤祚过继给裕亲王,胤禛改玉碟彻底成为皇贵妃的孩子。胤禵和几位公主也改记在其他妃嫔名下。
明眼人都知道,德妃这是犯了不能说的大错,一个个噤若寒蝉。但身为人子,胤禵等还小尚可以沉默,胤禛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礼义都是无法沉默的。
所幸还是那句话,王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固然厌恶透了德妃,却仍赞许孝悌,甚至在接二连三父不慈子不孝、兄弟阋墙的争端后,孝悌愈发显得可贵。
所以派了晴玉过来,将事情的始末告诉胤禛。一是叫他不要再为德妃求情,二来前头三位阿哥之下,也就数胤禛年纪最长,素来又还算恭谨。若是……那么太子的将来少不得还要在这位手下过活。哪怕皇帝此刻不想做决定,也不绝不愿意胤禛因为德妃恨上太子。
“儿臣明白了。”
胤禛性子直,这是很多人不喜欢他的地方,但在这宫廷中,有时显得弥足珍贵。前头因着弘晖的事情,太子和四阿哥本是生了芥蒂,只是终究孩子无事,二人又有多年兄弟情分,不至于彻底翻脸。
而眼下,却是杀母之仇对上谋害之恨。乍一听说不出孰轻孰重,可胤禛既知道了因果始末,更因晴玉多年的教导,对类似□□之类的上瘾之物深恶痛绝。纵然没有见过太子发作的模样,胤禛也能大致猜到是何等生不如死的痛苦。而生身母亲不仅胆大到勾结他国弄来毒物,更不顾后果用于储君,岂止是妄为可以形容!她又将胤禛这个亲生儿子置于何地呢?
“德妃娘娘她……是为了六弟。”
胤禛喃喃自语,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反正肯定不是自己这个一年都不说一句话的儿子。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么多年来生母的疏离冷漠积攒到一起,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根稻草。虽然难过,却竟也好似解脱。
晴玉不曾评论什么,也知道没办法置喙。就这么安安静静等着胤禛消化完了自己的情绪。约莫十个呼吸的时间,胤禛再抬头时便恢复了往日的沉着。
“皇阿玛事忙,恐怕仍是无暇见儿臣,还烦请杏娘娘替儿臣回禀:虽子不言父母之过,然儿臣已深知愧对二哥,改日当去负荆请罪。”
顿了顿,又道:“也劳烦您得空时能否宽慰一番额娘?儿臣不孝,此次贸然为罪人求情,恐令额娘伤心了。”
这个额娘,指的自然是皇贵妃了。事发突然,毕竟是生母之死,胤禛接受不了不明不白。急着想要真相的过程中来不及向皇贵妃剖析,只派了福晋前去解释。
“放心吧,皇贵妃让我告诉你,你有孝心是好事。只是德妃兹事体大,她亦无能为力,望你宽心。待你膝盖好些,也去承乾宫坐坐吧,皇贵妃很担心你。”晴玉叹息。生母养母之间是永恒的敏感话题。胤禛都这么大了,改玉碟其实对本人的情感起不了什么影响,现在二人的母子情深,靠的是皇贵妃多年来的关心和胤禛的知恩图报。已相伴数十年,皇贵妃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在德妃暴毙的关头为难孩子平添隔阂。
不过要说改玉碟一点影响也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玉碟改了,佟佳氏一族就越发要重视这个真正的“自家孩子”。
众人都心知肚明,储位之争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阶段:在此之前,储位上其实是有人坐着的。那么一切的争夺,实际上都是从别人手里夺东西,天然就带了不正当性。于是比起如何让自己“上”,更重要的是如何让别人“下”。无论开头如何,结尾不可避免地滑向“如何将太子拉下来”。而此刻,储位终于要空出来了。
人心之浮动,实在不难猜。
这是全新的赛道,盼头更加明显,而困难也显而易见:曾经加诸太子的种种严要求都将落到其他有心于此的皇子身上。
晴玉并不知道这条赛道该如何取得胜利,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历史上的胜出者。比起随意指点,晴玉更想说的是:“往后一阵子,不止你们皇阿玛会忙,怕是你们也要忙起来。不过凡事都不必着急,皇上福寿绵长,你有足够的时间跟你皇阿玛慢慢学习。”
知道赛道的长短,有时候比起跑和冲刺都重要。
不过下意识说完这话,晴玉也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这话听起来跟废话也没什么区别。
且不说福寿绵长是一句何等烂大街的空话,只说知道了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胤禛却勉力支撑起自己郑重行礼:“多谢杏娘娘指点,儿臣明白。”
自小跟着晴玉学医,胤禛很容易明白这句话的指向,也明白皇阿玛的寿命长短决定着他所面临的考验时长。然而他并不惧怕。
历史上的胤禛不缺耐心,如今的他只会更加沉稳也成熟。更重要的是,他一向是不因外物而改的做事风格,历史上宁可落个“抄家皇帝”的名号也要坚持自己,最终案牍劳形以致寿数不久。现在的胤禛同样有自己坚持的政治理想,乃至因这几年大清与海外的交流愈发拓展了视野,目标更加广博而清晰。
一路向着目标走,就不怕迷路。
在晴玉将胤禛对太子的愧疚带回的第三日,圣旨下,列举太子一党诸多罪状。废太子之位,改胤礽为理郡王,其后五代皆为郡王,虽立功亦不可升爵,后代君王皆须严尊此令。
是严格,也是保护。
郡王之爵犹在亲王之下,不会叫后世君王忌惮,却足以绵延五代的富贵。
用心至此,太子接旨时亦感激涕零。
而大阿哥、三阿哥一并解禁,同样复位郡王,只是一个被限定在军需营下新设立的研发院,从此只在专门的场地研究火药器械,而不再去军营亲自经手练兵带兵;另一个被派去故纸堆里整理典籍。加上接着去负责海关事的废太子,三人都落到了各自熟悉,却在外人看来无甚实权的岗位。
而其余的成年皇子面临着另一桩考验——去核查一批官员罪证。
查案向来最有乾坤,尤其是被查者多有权势。若皇子心有算计,可拿来向臣子卖好;若严格把控,则不免招人忌恨。
晴玉知道,这是帝王终于想好了新的选拔方式。过去的错误让这位帝王沉寂了许久,下一任的太子选拔,他必然慎之又慎。
只是即便是晴玉,也只能知道皇帝想好了,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想的。
想来朝中亦多有猜测,倒是胤禛无愧于他在历史上严格抄家的作风,不拘皇上想要什么,反正罪证到了他面前,便一板一眼认真查了,不诬陷也不放过。即便被查者中有自己的“亲舅舅”隆科多,也照样查实了他私下纳了岳父小妾李四儿的事——鉴于这一世佟国纲还活着,当大伯的可不会像当爹的那般惯孩子,隆科多怕被责骂,做得也隐晦些,倒是没弄出历史上那许多天怒人怨之举。被查出来后,佟国纲也立马申饬以示支持。
经此一事,许多人倒是都知道了四阿哥的做事风格。有人喜欢,有人厌恶。
但不等臣子们做出选择,皇帝便参考了太子微服查访海关一事,将皇子们分批微服丢到民间去,谁也不许透露皇家身份,踏踏实实体验民情。
这一体验,就断断续续用了两三年。再之后,甚至叫几位有希望的皇子分批尝试着跟随短程船队出海。
因为有学医的经历打底,胤禛无论去哪“微服”都爱用“医师”的身份,倒是在民间海外都颇为吃得开。出海回来时,甚至带回了好几样大清没见过的植株;又凭着皇子的眼力,拐回他国的几位造船师。最为关键的,是他以医师身份遍走各国,与异乡人拉近关系之后,拼凑出许多海外区域的地图。
比起以商人身份出去,带了一船货物走只带了钱回来的九皇子胤禟,皇帝的偏向不言自明。
而朝野中人无论心中如何想,已然在这样一次次的折腾中失去了从前那样捆绑投机的条件,只能老老实实面对皇帝整肃朝堂的决心,学着去做为国为民的纯臣忠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晃眼又是十余年。
康熙六十大寿上,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不是所有人以为的立太子旨意,而是禅位。禅位于已尝试过监国的四阿哥胤禛,而皇帝本人自愿成为太上皇,并主动迁至畅春园居住,再不用纠葛于太子与皇帝这个命题。
胤禛震惊之后自然只有领命。尊皇贵妃为太后,此前已被康熙封为贵妃的晴玉则是升辈后又再升一级,成为皇贵太妃。
此后便是大刀阔斧,走向属于他的雍正时代。
雍正元年,为表孝悌,为积福德,皇帝将晴玉这十余年间新编撰的医书统统刊印出来遍传天下。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医书的署名上,杏林居士真正标明了身份。
至雍正三年,复下令依托民间善堂培养女医,收纳孤苦无依的女子开设女子医馆,让因男女之隔不得医治的病患得到机会。
与新皇登基诸多震撼朝堂的举措相比,这几样事关医学与女子的举措甚至并不显得打眼。然而晴玉抚摸着署名为自己的医书,是改变继续发生并得以延续的踏实感。
太上皇也在新皇果敢又沉着,即便改革也能稳稳压住朝臣的手腕里彻底放下心来,潇洒奔上自个儿儿子们之前的旅途——微服探访大好山河。
新皇不放心太上皇年事已高,特意请求晴玉随行。康熙也自得其乐,扮作医药商人,带着三五近臣扮作的伙计,携晴玉这个神医四处寻访。
“姐姐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姑苏城外夕阳下,黛玉款款走近——这些年谢宁才华尽显,自然也在近臣之列,受两代君王信任,能来陪同此次微服,
江南山水映入眼中,晴玉看着黛玉,也看着这变化的一切。
生而有涯。即便是晴玉有医术傍身,她们也终于渐渐察觉了年华老去。所幸时光不曾虚度。
终于奔向了山河辽远。
正文到此就结束啦,可能显得有点仓促,有关探春惜春、黛玉乃至其他皇子的内容会放到番外里。
当时一时兴起开了这篇文,奈何文笔有限时间也有限,断断续续地写,攒到完结才发布,中途发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期间有时候也在作话跟大家交流过,比如想写爽文没有爽起来,有的情节有点生硬幼稚,女主过于工具人等等……
总之,很感谢一路包容看到最后的读者朋友。愿大家生活顺遂,万事如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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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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