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杏嫔娘娘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身上有种超越此方世界的平静。
索菲亚在大清见到过许多异样的眼光,有鄙夷有算计,唯独在杏嫔眼中,能见到某种意义上的一视同仁——甚至这让杏嫔显得不像此方世界之人。
索菲亚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真相,只得将之理解为医者的视角:毕竟生死平等,不因贫富贵贱就放过谁。脱去华服,都是皮肉;透过皮肉,不过是一样的五脏六腑,皇帝也不能多长一颗心出来。医者从疾病出发,反而能看到最本质的东西,于是流淌出一片澄澈的气质。
因此即便这位杏嫔娘娘也是红尘中人,甚至也日日做着人情往来琐事,这种心灵上的感觉也不会被磨灭,反而更吸引她身边的人。
索菲亚来大清试图拉拢过很多势力,按理说杏嫔是最需要拉拢的那一个,她却一次都没有试探过——大清皇帝的监视是一方面,杏嫔本身的谨慎是一方面,索菲亚在乎自己的健康也是一方面。可一切的根本,就是杏嫔身上的这种感觉,这才是索菲亚没有试探的源头。
后来,索菲亚在大清的典籍中看见四个字:无欲则刚。
她是第一次见这四个字,却很奇异地领会了。或许玩弄权术的人,更知道**是驾驭他人的利器。绝大多数人的**并不难猜,无非是功名利禄、贪嗔痴恨。这一套跨国度通用:像是朝臣,多半为权,后妃为了家族兴盛和子女前程,诸如她身边的探春,是想要人生有点价值。
只要对症下药,达成合作没有那么困难——当然,也不可能交心就是了。因**而聚,也很容易因**而散。聪明人不该强求,只要在“聚”的阶段达到目的就可以。
可是索菲亚摸不准杏嫔的**在哪:一个主动低调的家族,一个没有孩子的妃子。
一个甚至仿佛心不在此方世界的人。
如果要用金银珠宝和前程远大去试探杏嫔,那索菲亚会先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所以安稳至今。安稳到索菲亚自己也贪恋这样的安稳,三不五时在杏嫔身边感受宁静。
直到今天。
就那么一瞬间,索菲亚觉得自己看到了杏嫔的**。
在那位美人蠢而不自知的时候,在提到“缠足”下被摧残的肢体时,想要改变什么的**。
索菲亚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一个人对此方世界都兴趣寥寥,或许是因为她想要一个更博大的世界。
而对一个天才而言,尤其是一个医学的天才,被困在方寸之间本身就是痛苦的。只是索菲亚被杏嫔每一次治疗时的专注蒙蔽了。
所以她忍不住迈出了第一次试探。
然而说完的一瞬间,索菲亚就后悔了。
这当然不是个合适的场景。但是无所谓,杏嫔一向不肯单独见她,无论什么时候说都有被大清帝王知道的可能性。这倒不是关键,只要杏嫔肯答应,索菲亚无论费多大代价都会办到。且她相信彼得也会同意。一个天才带来的利益,有时能超过数万雄兵。
关键是杏嫔不会同意。
索菲亚下意识在这样公开的场合说,也不过是心里有偏向,想替对方撑个场子出口气。
果然,晴玉听到这句话之后愕然片刻,便果断回答:“公主说笑了。”
大约是不甘心,索菲亚明知道答案,还是有点刻薄地追问:“你们大清说医者仁心,难道还会受限于国度之见?”
“娘娘若是肯跟我走,我保证无论是我还是我那弟弟,都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到时候娘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绝不会沦落到一个没有脑子的蠢人都敢指手画脚。您有救世之才,难道就甘心在此间荒废日子?便说是那治疗缠足的法子——若是放到军中,能治好多少手足残疾之人,何苦浪费目光逡巡在蠢妇间,时光浪费在蠢人身上?”
“既有济世之能,难道不想改变这世间吗?”
晴玉略感惊讶,索菲亚一向把心绪藏得很深,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也很有诱惑力,要是跟其它人合作的时候也那么会抓重点,那晴玉不奇怪她能搅动起风云。
只是……
“本宫不觉得琢磨解救女子缠足的法子就比诊治士兵要差。将士珍贵,可是女子也不能没人管。”虽然不能宫廷中畅所欲言,但当对方真诚,晴玉也不想虚与委蛇,“而本宫也不觉得自己荒废时光。一国自有一国的方式,我朝圣上英明,愿意推广医学,这是本宫自己穷尽一生也做不到的。远的不说,若非本宫在宫中,又如何能为公主治病,让鄂国也认可我大清的医术?”
这亦是实话。平心而论,康熙已经帮晴玉推广了不少东西。甚至若不是借了康熙的力,晴玉现在还在荣国府“风刀霜剑严相逼”呢,遑论为世间带来什么。
至于索菲亚给画得大饼……听起来固然不错,可实际操作起来说不得还不如大清呢!
时代所限,谁也别说谁。鄂国现下对先进技术的重视程度诚然不低,可统治者终究还是统治者,晴玉落到他们手里,一时或能得尊重,长久又能有什么好?
“至于公主说的医者仁心——本宫自然希望天下人都能病有所医,也绝不会因为国度不同就去拿医术害人。但所有病人里,总会先关注自己的同胞。华夏医术传承千年,是华夏古人的心血,又岂有学有所成便背弃家国之理。”晴玉正色,“公主之前学了几个月的阴阳、平衡,觉得晦涩难懂。然而这不仅是医术之理,更于诸多先贤典籍中皆有共通之处,故而浸染血脉。有此血脉之连,又总能斩断?”
果然如此。
索菲亚竟有种释然的感觉。
被拒绝了固然失望,但索菲亚得承认,要是没被拒绝她才会更失望。毕竟这是她在大清不甚舒心的日子里,见证的还算值得尊重的东西——原则。
**之外的原则。
刚来大清的时候,索菲亚自得于利益试探的顺利,又疑惑于一个这般富庶却满嘴爱讲“礼义”的国度是怎么存续下来的?
直到见识到人不仅会因为**而聚散,也会因为原则坚持。
有些人的原则博大,有些原则微小,但是都很难忽视。
原则,也不因高低贵贱而局限
高贵如某些宫中妃嫔,却敢于与索菲亚交易;卑微如民间一些匠人绣女,却可能不为钱帛所动,坚决不肯将技艺卖给索菲亚。而挣扎命运如她身边的探春,索菲亚试过收买,对方一样不为所动。
哪怕原则不能让她过得更好。
索菲亚很费解,那些满口忠君爱国的臣子也罢了,一些据她所知连书都没有读过的女子是怎么也长成这样的?难道这就是杏嫔所说的“浸染血脉”?
费解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或许是同为女子,又或许是在大清被压抑得感同身受,索菲亚其实还蛮喜欢观察大清的这些女人。她以为自己从前带镣铐的日子够逼疯一个人,没想到在这边能看到这么多在笼子里还努力活的人。
不是苟延残喘自欺欺人的那种活,是认认真真去完成点什么的活法。
索菲亚见识了大清“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却也见识了更多聪明的女孩子。
她以为自己这样的摄政王是大清难以想象的,结果在这个国度的史书上见证了更辉煌的女子,甚至大清的宫廷里,就有一位掌控过权力的优雅老人。
而不想掌权的人未必就不聪明。
索菲亚见过高贵的皇贵妃,一个符合大清母仪天下标准的端淑女子,言语交锋间对方从不落下风;也见过探春这样命运大起大落的人。知道她是杏嫔表妹乃至一位答应的亲妹妹时,索菲亚不乏恶意地问她不恨吗?同样的富贵出身,如今人家在宫里高高在上。
探春只答:“并非是她们害我如此。”
又问她不恨家里的男人吗?明明那样愚蠢,却能掌控家族的命运,最后害了一大家子。
“恨没有用处,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有用处。”
很有意思。
索菲亚得承认,探春是个绝佳的观察对象。
也是从探春那本书里,她知道了那句“哪哪都走不了”的诗还有后文。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讲实话,索菲亚自己听不太懂。探春给她翻译说:就是行路难,但总会通的。
更难理解了,但看看探春,又觉得似有若悟。
如果这个国度的古人传下来的就是压抑到极致后还能那么自信,很多事也就好理解了。
比如现在放到索菲亚最想理解的杏嫔身上,竟觉得同样适用——一个明明要走更难的路,也想尽办法让自己长风破浪的人。
“杏嫔娘娘。”索菲亚喟叹一声,不再纠缠上一个话题,而是没头没尾道,“您确实让我觉得,这里是个不可征服的国度。”
君王有自己的傲气,索菲亚自有雄心壮志,所以悍然在边境挑起战乱。而彼得的雄心壮志绝不比她少,不然这样疯狂地向西方学枪械学航海,为的是什么呢?
即便沦为质子,索菲亚也一直窥视大清的漏洞,去论证将来的可能性。毕竟医术上的差距总是可以补上的,战力上的也可以解决。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将来的可能性,可偏偏在这些明明过得不好还努力向好的人面前,将可能性又轻轻抹去。
枪械能征服土壤,战争能覆灭权贵,但她确实见证了更坚韧的东西。
“挺好,也算我求学真正求到了。”
*再次强调:本文有关鄂国和索菲亚公主的描述含大量私设,请勿较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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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见证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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