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5 章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那缕青丝。冰凉的,柔软的,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了他的指尖。

他抬起眼,看向李纨。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眶通红,身体微微发抖,像一枝在风雨中倔强挺立的素荷。那双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坚决与期望。

他忽然想起病中那些昏沉的日子,偶尔清醒的片刻,总能看见她守在一旁,眼睛熬得通红,却强撑着笑意;想起她跪在佛前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想起醒来时,她眼底那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泪光……

他以为自己从鬼门关爬回来,变得冷硬,变得只想抓住能抓住的实在东西。却原来,心底最深处,依旧会被这看似柔弱、却蕴藏着如此巨大力量的情意,击得溃不成军。

什么“看得淡了”,什么“身外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矫饰!他贾珠,何曾真正甘心过?!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胸腔,激得他喉头哽咽。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眼底,所有伪装的平静淡然尽数褪去,只剩下翻涌的、**裸的野心与决绝!

他一把抓起那缕青丝,紧紧攥在手心,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嵌入骨血之中!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如同金石坠地,带着千钧之力,“我去考。”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着李纨:“不仅要去考,还要堂堂正正,拿回该有的一切!”

李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释然的泪水。

自那日起,东院的气氛为之一变。虽依旧安静,却不再是那种养病的宁谧,而是一种绷紧了弦、蓄势待发的沉凝。

贾珠彻底闭门谢客,将所有庶务交由可靠的管家处理,非必要不再出门。书房成了绝对的禁地,除了李纨每日固定时辰送汤水点心进去,旁人一律不得打扰。

李纨将他那缕青丝,用那块素锦重新包好,收在一个极妥帖的地方。她不再多问科考之事,只将全部心思用在照料他起居饮食上。汤水永远是温度恰好的,笔墨纸砚永远是齐全顺手的,书房永远窗明几净,安静得只剩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甚至寻出了贾珠早年的一些读书笔记和时文破题的手稿,仔细整理誊抄,放在他案头。有时他读到深夜,她便在外间 quietly 做着针线陪着,直到他熄灯安歇,她才悄然离去。

贾珠沉浸其中,几乎是废寝忘食。他底子本就极厚,病中困顿,反而让他对许多经义有了更沉潜的体悟。此刻重新拾起,进展极快。只是有时思路壅塞,或背诵卡顿,也会焦躁地摔书掷笔。

每逢此时,李纨从不劝说,只默默上前,收拾好书卷笔墨,重新沏上一杯浓茶,或是端上一碗安神的甜汤,安静地陪他坐一会儿。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安静地陪着。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味宁神静气的药。

有时,贾珠从繁重的课业中抬起头,会看见她坐在窗下,就着天光为他缝补一件衣衫,侧脸恬静,目光专注。或是她正轻手轻脚地更换案头那瓶已蔫了的鲜花,插上新采的桂枝,满室暗香浮动。

那一刻,焦躁的心绪便会奇异地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书卷。

秋意渐深,桂子香浓。恩科之期日近,府中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连贾母都特意吩咐下来,各房都不许去打扰珠哥儿用功。

这日,贾珠忽然将李纨叫进书房。他眼下带着青黑,神色却异常清明锐利。

“纨娘,研磨。”他铺开一叠雪浪笺。

李纨知他要做文章了,连忙上前,挽起袖子,屏息凝神,将一汪墨汁研得浓淡相宜,乌亮莹润。

贾珠提笔,蘸饱了墨,略一沉吟,便落笔疾书。文思如泉涌,笔走龙蛇,几乎不见停顿。一篇时文,一挥而就。

写罢,他掷下笔,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又焕发着一种逼人的光彩。他将那文章递给李纨:“你看看。”

李纨一怔,连忙双手接过。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她逐字逐句细细读去,文章破题精准,承转流畅,议论雄辩,引经据典恰到好处,一股沛然之气贯穿首尾。

她虽不敢说精通制艺,但基本的品鉴力还是有的。这文章,比她往日见过的所有时文范本,似乎都要……更沉潜,更洞明,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通透与力量。

“大爷……”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艳与激动,“这文章……极好!”

贾珠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道:“莫要说这些虚话。你觉得,若以此文应试,如何?”

李纨用力点头,语气肯定:“必中的!”

贾珠闻言,却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篇文章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火候还差些。辞藻可再凝练,气韵可再沉潜一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说,“科场文章,非是才气竞赛,更是心性较量。要稳,要准,要一击即中,不留丝毫破绽。”

他拿起笔,又在那文章上删改了几处。李纨在一旁静静看着,只觉他笔锋过处,文章果然更显老辣精纯。

改罢,他再次递给她:“再读。”

李纨依言读去,只觉得改后的文章,如宝刀开刃,寒光内敛,却更显锋锐逼人。

她心悦诚服,由衷赞道:“大爷心思缜密,妾身远远不及。”

贾珠这才似乎满意了,将文章收起,淡淡道:“还有几日,还需再磨一磨。”

恩科前夜,李纨亲自督着人将考篮又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吃食饮水、防暑提神的药丸,一应俱全,无一疏漏。她又将贾珠明日要穿的衣裳细细熨烫平整,挂在一旁。

夜深人静,贾珠却并未像往日那般苦读,只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一弯清冷的弦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纨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大爷,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贾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烛光下,她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却强撑着镇定。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缕头发,带了吗?”

李纨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连忙从贴身荷包里取出那个小锦包,递给他。

贾珠接过,打开,那缕用红丝线系着的青丝静静躺在掌心。他用指尖极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取出自己平日随身佩戴的一枚羊脂白玉佩——那玉佩通体温润,并无繁复雕饰,只在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穿孔。

他将那系着青丝的红线,小心地、穿过玉佩的孔洞,然后,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乌黑的发丝,缠绕着殷红的丝线,垂落在洁白无瑕的玉佩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将系着青丝的玉佩,重新挂回自己腰间,贴身戴好。然后,抬眼看她,目光深沉如夜,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你的心意,我带去了。”他低声道,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笃定,“待我回来。”

李纨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妾身……等大爷凯旋。”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东院已灯火通明。贾珠换上一身利落的青衫,神情沉静,目光清亮,并无半分紧张之色。

李纨送他到二门外,贾琏早已备好了车等候在此。贾兰也被乳母抱着,睡眼惺忪地来送父亲。

贾珠摸了摸儿子的头,对李纨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转身便上了马车。

车声辚辚,消失在黎明前的青灰色雾霭之中。

李纨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未动。秋风拂过,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却浑然不觉,只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空荡荡的心口。

那里,仿佛也随着那缕系在玉佩上的青丝,一同被他带走了。

等待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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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果贾珠没死
连载中南梧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