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卷 百足之虫 月中客设毂诱投虫

宝钗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她原说岫烟薄见少识,哄哄便能过去,岂料她这样刁钻,只得含糊道:“如此,等我寻来再议。”

金桂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忽地“噗嗤”一声,掩嘴大笑起来。宝钗原有些心病,见她笑得放肆,不禁羞恼成怒,冷声道:“我说了什么歪话?嫂子这样笑!”

金桂在娘家时,整治家事亦颇拿手,如何不知易奴之窍?今见宝钗再三推托,便知秋菱身契定有不妥。

且此事乃其嫉恨之根——一个来历不明的下贱丫头,竟能让男人为她打死人命,可知是个狐狸。

如今不妨添把柴,烧得宝、烟左右难下,才叫好玩哩。遂正色道:“我何曾笑来,不过想起娘家有个好大夫,可请来给秋菱瞧病。”

宝钗一愣,后悔不该一味对舌,倒忘了这搅家精。今儿不打发掉秋菱,她定要以回娘家相挟。只是文书一节如何是好?

筹算半日,唤莺儿取纸笔,又道:“东西一时寻不着,我先拟个契,妹妹看通不通罢。”

一边压上镇纸,舔墨走笔,刷刷刷写出一张字来。念道:“立卖断婢妾身契薛夏氏,今有婢妾秋菱,家下人多,不用,自愿凭媒将秋菱出卖与同城邢氏。

三面言定,卖断出身价纹银若干。听从邢家更名使唤,任从婚配。并无来历不明及内外人言异说。倘有风烛不常,天知命也。今无凭,立此转卖文书,永远存照。”

下面注明日期,又有立卖文书人,凭媒,代书。

念罢又道:“秋菱是哥哥的人,他不在,自然是嫂子立契。我是代书,中媒就请舅太太如何?”

岫烟道:“姐姐莫忙中出错,买人的是我妈,怎么又成了中媒?这里姨太太最有身份,媒人自非她莫属。”

宝钗岂肯拖母亲下水,忙道:“妈妈不合适,不如另寻人来。”岫烟笑道:“就请琏二嫂罢,再不珠大嫂,珍嫂子也好。”

金桂乐得前仰后合,跳出门道:“正是!我这就叫人去请。”

薛姨妈经不住吓,连喝:“自己家事,攀劳别人做什么?邢姑娘说的有理,就是我做媒人罢。”

宝钗又气又急,转念想想,竟无他法可施,只得罢了。

岫烟又道:“‘并无来历不明及内外人言异说’ 不妥,姐姐拿不出文书,如何证明当初是正正经经买了人的? ”

宝钗怫然道:“依你说,该当如何?”

岫烟道:“应在文中写明,再叫菱姐姐也画押。”

宝钗忍气又铺一张纸,写了半日,递与岫烟道:“这可妥了?”

岫烟展纸念道:“立契卖断婢女身契薛夏氏,今有婢妾名唤秋菱(原名香菱),年方十九岁,身中并无暗疾。

兹今托媒将此婢妾转缴与同城南雀巷邢处为婢。三面言议,卖断出身价钱若干正,其钱即日随契收足。其婢听邢家改名使唤,任从婚配。

自卖之后,与原主永断葛藤。此婢妾系薛夏氏之夫薛蟠凭媒价买,非是拐带私逃,以及来由不清等情。倘有风水不虞,听天由命。两家允愿,各无反悔。

某年月日,从命婢女秋菱,立保字人某某,媒人某某,代笔保人某某。”

岫烟看毕,笑道:“不如再加上‘若此后查得来历不明,或惹是非官司,俱系出卖人及媒人一力承担,与受买人毫无干涉。

如有潜逃等情,出卖人及媒人等找寻送门。倘或不获,甘赔身价无辞。恐口无凭,立此保字存据。’ 如何? ”

“官司”二字一出,薛姨妈臊地满脸通红。宝钗勃然大怒,欲借事发作一番,又不好当众闹开。况且十步已走了九步,不如先忍一时,再图后事。

停了一时,笑道:“还是妹妹周到,就这样着罢。”

金桂见宝钗吃亏,越发乐不可支,暗道:“薛宝钗八成没文契。都说她精明老练,原来也是绣花枕头,肚内草包。

要是我,就找个人牙做假账,装作进京才买的,再正经送官印契。私盐成了官盐,任谁也挑不出错儿。想是她们仗着好亲戚,才托大不理,该该该!

如今又拿住个好把柄,真是意外之喜。等我再浇浇油,气死老虔婆和小蹄子。”

一边叫道:“我们内宅妇人,懂得什么?不如外头寻个先生,一气儿问明白才是。”

薛姨妈不知其中厉害,思想这话有理,犹豫着便要答应。宝钗急道:“薛门家风,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

如今不得已委屈菱姐姐,恐祖宗怪罪还来不及,哪里还叫人嚼蛆?”

金桂冷笑道:“姑娘,卖人的是我,买人的是舅太太,我们还未说话,你着什么急?”

宝钗昨夜急病,原没有愈透,如今劳神半日,渐渐地便有些撑不住。靠在桌沿上,只觉胸闷欲呕。

金桂又道:“若这样,我也不敢卖了。秋菱现跟着你,身契也在你手里,要立约也是你来,关我什么事?”

说着抢上前一顿乱扯,把那契纸撕个粉碎。又研磨蘸笔,三两下复写一张,递于宝钗道:“喏,快画押罢。”

宝钗气得乱战,当着蒋氏岫烟,只好生生忍住,道:“都依嫂子便是。”

正欲提笔,又听岫烟道:“既这样,再请姨太太写个担保文书,以保将来无虞。”

薛姨妈愣愣地问:“什么担保文书?”

岫烟还未答话,宝钗板着脸儿走到案前,走蛇舞龙,须臾又写下一幅字,掷于众人。

看时,原来是:“立保字薛王氏,今因长子房内婢女秋菱,是身为媒,卖与京中南雀巷邢名下使唤。其婢如有来历不明及偷窃逃走等情,是身承当,包寻送还,无得异说。立此保字存照。”

宝钗道:“妹妹果然精细,色色想在前头。你瞧还缺什么?我再补。”

岫烟见她才含薄怒,转眼便笑语宴宴地,又是佩服,又是警醒,道:“我胆子小,又怕事,未免啰嗦些,姐姐别怪。

再就是秋菱文书,姐姐别忘了找。什么时候寻着,知会一声,我们同去衙门补印。”宝钗随口应了。

于是金桂代书,把文契誊写一遍,大家各自画押。

秋菱又给旧主挨次磕头,金桂宝钗都淡淡地,唯有薛姨妈,不知触动何处心肠,哭得泪人儿似的。大家忙着解劝,方才好些。

金桂除去心头刺,又把婆婆小姑一顿好气,心中正自畅快。见蒋氏随薛姨妈里头吃茶,岫烟在厅上等秋菱收拾衣包,便笑道:“听说姑娘们在起诗社?

几时邢妹妹赏脸,约齐宝妹妹琴妹妹,并园里各位姐妹,去我屋里坐坐。我也附庸风雅,会个嫦娥花局。”

岫烟不解,道:“什么嫦娥花?”金桂道:“人常说‘月中折桂’,嫦娥是月中仙子,桂花可不是嫦娥花了?”

宝钗莺儿对视窃笑,宝钗道:“我们都有个号,社中彼此称呼。嫂子自比嫦娥,倒也应景儿,不如就叫个‘月中客’ ,可好? ”

金桂幼时颇读过几本诗书,词啊曲啊也能胡诌几句。“嫦娥花” 是她矜自贵,给自己起的美号。只是念在嘴里,不那么文邹邹地,反带些俗气。

难比“月中客”三字,当真又文雅又矜持,且暗含“嫦娥”之意。金桂心中欢喜,也不管宝钗话中带讥,忙道:“这个号恰得紧,往后我就是‘桂中客’ 了。 ”

彼此顽笑着,秋菱已收拾了两个包袱,转来回话。

宝钗见她头上光秃秃地,只有数朵绢花,再看包袱里,只有数件春衣,不由复生气起来。

道:“你出去,也要打扮得像样,不然不知情的,还说我苛待你。再者大衣裳一件没有,还要舅太太花钱置办么?”

秋菱不好说同贵才来告诉,让把好首饰衣裳留下赏人,只得含混答“是”。岫烟瞧她,忙岔话请出蒋氏,一径带着秋菱辞出。

注1:资料参考《清代买卖契约研究》-刘高勇,其中做了一些杜撰修改。

我觉得薛家家世还不一定有夏家好,夏家好歹还能供给宫里的桂花局,薛家估计也就个堆纱的宫花,还不一定是上好的。不过薛家有好亲戚,才看不上夏家。其实宝钗和金桂身份地位也差不多啊 ,都是商贾之女,都没了父亲,都败了家业。宝钗也是没认清身份。

注2,薛蟠的官司我又重新改了一下,薛蟠刚打死冯渊时,这个案子还没咋断呢,他就带着薛姨妈和宝钗进京了。一年后贾雨村任应天府尹,这时冯家已经告了一年,无果。

如果像书里写到那样,假称薛蟠病死,那薛蟠可就不能再做皇商了,那他和薛蝌之间的矛盾就小了很多,故事不好开展。“送宫花”那回,我觉得薛蟠家应该还和宫里有些联系的。

所以就设定没有断他死,只说重病,那时候又没联网,冯家也不是啥有权有势的人家,薛蟠换个地方生活应该没问题。而且后期薛家只购买一些边边角角的东西,小透明一个,也没谁会关注他们的破事。只是连累的宝钗。

还有个设定是有个妃子产下公主,大赦过一次,那么薛蟠的罪名可以借此减轻,甚至打点打点,全部抹掉也成。所以薛蟠可以积蓄当皇商,而无法当大皇商,所以薛姨妈更看重现有的一点点“宫里”的生意,才更加害怕薛蝌会对薛蟠产生威胁。

薛蟠刚开始是不知道自己“被生病,被死亡”,只当案子已经花钱摆平了。但是他如果到官府给香菱盖章,就必须拿出文契,还要有中人画押,他显然没有,而且如果去了,就有可能牵涉出冯渊的案子,平白给自己惹麻烦,还是不去的好。

后来贾政肯定知会过薛蟠,说你在金陵已经病的要死拉,说不定已经死拉,没事就别回去,也别往金陵来的人面前钻。薛姨妈一家对于这事,应该还是挺介意别人提起的,毕竟很丢脸。所以她们也一直在贾家求庇护。

至于金桂,她刚嫁时可能不知道薛蟠的官司,但是嫁进来这么久,肯定是听见过一鳞半爪的,毕竟薛蟠抢人打人都挺张扬,家里仆人也没人不知道的。嗯,金桂虽然不咋滴,嫁给薛蟠也挺亏。

书中葫芦案也是春秋笔法,只门子提出个假死的建议,雨村说“不妥,让我再想想”,后面就一笔带过,没有详写了。

谢谢大家支持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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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二卷 百足之虫 月中客设毂诱投虫 倚篁子破计证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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