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逸】前朝曲-落定(上)

花使神色平和,甚至可以说冷淡,向他毕恭毕敬行礼:“您好。”

宣平“嗯”了一声,“我是……”

“宣平。”谢行逸接上了他的话,“我听谢凝提起过你。”

是了,谢凝与他还有层师徒关系在。宣平松了口气,为花使指了路。

花使入了堂面对棺材,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中有对神佛的敬,对逝者的慈悲,可偏偏没有一点人该有的感同身受的悲哀。宣平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若神仙就是这样无心无情,那还是做凡人的好。

丧事的后续自有人去办,宣平只负责监督着。花使做完手头的一切也没有走,反而在原地杵着。

“您过几天也要去天泉一带了吧。”谢行逸蓦地开口。

宣平点了点头,却不明所以。

“无事……这祠堂我像是来过,总感觉很熟悉……”谢行逸喃喃自语。宣平心下一紧,从这神使的身上又看出两分从前的影子。

“罢了,许是去过相似的地方。”谢行逸揉揉眉心,“记不起来的,想必也不大重要吧。”

“愿您与步将军,此行平安。”花使转身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巷尽头,留下宣平在原地发怔。

是么……如此这般,折磨的反倒是别人。宣平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岁银杏黄了又凋零。边关的仗不知不觉打了近两年。旧庭门影深,今年苍阳落雪太早,连银杏都才刚刚变黄。

谢行逸于窗边听着初雪。阴云万里,干枯树影千叠,天气渐冷,他翻身下床,想到房里找些茶来煮。

上次的洞庭碧螺春应是喝完了吧,还有什么剩下的吗?谢行逸将箱中物品取出,在箱底翻出一盒茶叶,上面是自己用笔标的一行小字:小叶苦丁。

谢行逸蹙眉,在记忆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何时买的。他从来不喜苦味,是因初来人间两年时药不离身。

谢行逸抱着盒子在地上坐了半天,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买这种茶叶,伸手想扔掉时又莫名不舍,打开盖子取茶叶,给自己煮了一壶。

茶叶放多了。谢行逸被一口绿色茶水苦得直皱眉,想吐掉之余却红了眼眶。

谢行逸拂过自己湿润的眼角,微微发着愣。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谢行逸抬头看因翻找而散乱一地的物品,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羊羔玩偶,一个亲手打磨的竹笛,他都不太记得从何而来了。

谢行逸偶尔也会做梦,梦里不是天上的仙境,不是花神,反而是他没什么眷恋的红尘景象。画楼戏台,席上管弦。青苔默默爬上黑瓦白墙,被雨水洗刷过的江南雨巷升腾起雾气。

谢行逸辗转几度,看到的尽是面容模糊的人,或谈笑或打闹,每个人好像都很高兴。谢行逸自认融不进这喜色中,可离他不远处有一人与他一样,始终格格不入。

他同样看不清那人的眉睫。那个人开口,声音一次次被风吹散。到最后他不再说话,只是跟着谢行逸走。谢行逸不反感这个人——不如说是不反感这个执念。有时他在河边坐下,那人也会随他坐在身旁。

这天夜里,谢行逸头一次看清了他。

他面上三颗小痣,眼眸像被打翻的靛青与橙黄颜料混合在一起。他勾起唇角,笑得很好看,开口讲了几句话。谢行逸听不清,却觉得恨与憾、痛与悲皆聚于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人还在说话。

“走你自己的道吧。路在脚下,向前走,别回头。”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再见。”

等等——

谢行逸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气,捂住额头想多回忆一点往事。那个人,那个在梦中令他无比心痛的人……

本该此去经年不相忘,可梦醒后,关于他的记忆又如流水般倾泻而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回忆尽头,依旧风声凛冽。

谢行逸侧头望着窗外,正天光大亮,思绪几度混乱又归复。他起身换好衣服,为自己别上绢花耳坠,侧头去看进来的侍从:“今日有信来吗?”

侍从将手中金纸递上去:“宫里来了旨意。”

谢行逸闻言,诧异地接过,确实是皇帝御印:“……既是宫里来的,怎么这样随意。”

侍从只是低头:“皇帝不想大张旗鼓宣告此事。”

谢行逸打开来看,信中不过是让他去天泉为将士祈福。也难怪,素听闻步将军因命格一事而不信鬼神,这一番去了不知会遇到什么。

“你去过天泉吗?”谢行逸冷不丁开口。侍从答道:“不曾。听说天气很干燥,也比苍阳城冷许多。花使去的话,最好多带些东西。”

27

这大抵是最后一战了。

这战虽险,却值得一试。敌军被他们消耗得差不多,只要将这一场打赢,宁朝便能迎来边境的安定,不再夹着尾巴做人。

只是对步夜来说,这也是最后一战。

算算时间,两年寿数将至,他应当会死在这战场上。再见苍阳……怕只是魂归故里了。

这个结局已经很不错了,他的第一仗可是打了四年呢。两年便能定下胜负,是进步。

步夜听着前方军情,不得走神半分,却还是有些喘不过来气。人面对自己的死亡不可能无动于衷,可他着实没有什么能挽留和失去的了。宣平已然成长,其他孩子也都在按部就班地长大,父亲兄长的墓他安排好了人去打理,身后事几乎都办得井井有条。

唯有那个人……他始终觉得亏欠与遗憾。

手下念完军务,将一纸军书收起来。就在这时宣平从外赶来,把帐子一掀就急冲冲地跑到步夜面前。

“步将军……花、花……”宣平听到消息就赶来主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花什么?”步夜神色一凛。

“花使大人来了……”宣平终于把话说顺了。

“他怎么会来天泉?”步夜骤然站起身。前方战报来时他没慌,甚至说十八岁那年他挂帅出征都没慌,此刻却是真慌了。

上次见面时谢行逸还未失掉记忆……关于花使近两年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据说他现在总是神色淡然,那一双眼睛冷漠又疏离,没有什么情绪。比起活人,他更像是花神庙里那完美的雕像……现在对于这个陌生的他,又要如何去面对?

步夜稳了稳心神:“花使大人来到天泉,长途跋涉,先安排地方休息……再询问意图吧。”

战争一触即发,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步夜揉揉眉心,心头情绪极为复杂,过往的对话如临耳畔。

“等我有空了,带我去天泉看看吧,想必是与苍阳截然不同的景色。”

“好,等那时我带你去。”

谢行逸第一次来天泉,竟也是赴与自己的最后一面……自己终究食了言。

步夜垂下眸,难说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憾邪?恨邪?似乎谁都怨不得,只怪命运给他们这样一个结局。银杏林里对他吐露衷肠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如一张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上蓝天。

因悲哀而带来的呕吐感被无限放大,步夜轻轻咳嗽一声,拂了把鬓上新生的华发。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想起秋月春风前尘事,现在却是聚散两茫茫,再也说不了一句话。

纵有万千言语想诉与他听,百般愁苦无处消磨,也无济于事。看似兰因絮果,实则情深不寿。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是谢行逸的选择,回想起来也只能徒增感伤。步夜落笔,把思绪尽数写在信里,完成后好好地折进信封,存储到那带锁的箱子里。

箱中不多不少,也就几十来封。

谢行逸临别前说了要回他的信的,即使他没写,即使他再也不是那个他,步夜还是照做了。

他知自己将死,这东西留不得,于是捧着箱子到点燃的篝火旁,蹲下身取出信,一封接着一封地丢进跳跃的火舌中。步夜的面庞上光影闪烁,看不清表情。他静默地听着火卷信纸的噼里啪啦声,看着那余烬飘向空中,仿佛在替他诉说所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步夜很轻很轻地笑了,这一刻他莫名想起一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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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山】步夜×谢行逸-前朝曲
连载中玖酒还在给步谢拉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