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逸】前朝曲-落定(下)

天已黑透,烽火燃起,不能再拖下去了。体力被严重消耗,两年前中的那剪虽被治好,但也多少留下了创伤。步夜干脆使起了以伤换伤的打法,他故意露出一分破绽,对方也没有错过,如他所愿地将他的背砍出一道血印子。

步夜忍痛正面摔下去的时候用手撑住地面,顺势一腿扫过去。这一下他用了全力,只觉骨头都要被撞碎,巴托终于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就是这刹那间步夜拿起长枪,极快地对准缝隙向敌人最薄弱的脖颈刺入。

巴托在眩晕中还是翻身躲过了这一枪,这是他求生的本能。步夜心下一沉,被紧接着的直击面门的一刀震得头皮发麻。

“有意思的对手。”巴托在血光间说,“看看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吧。”

步夜抿着发白的唇,突然轻易地松了抵着刀的枪,一闭眼一低头,任那刀砸在头部盔甲上。这是个极为大胆的打法,一旦失手,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步夜被这一刀砸得头晕,骨头也传来碎裂的声音,可他不在乎了,几乎失去知觉、虎口都被震裂的右手狠狠挽过长枪,对着巴托的面门摸黑死命一戳。

他只能赌,赌这一枪能贯穿敌方将军,能扫平大宁的一切阻碍。

枪入血肉,又戳到骨头的感觉是那样鲜活。

命运这一次终于没有再玩弄他。步夜只觉头上渗出血来,染了他的眼,世界一片赤红。可蓦地,那握着刀的力度松了不少,紧接着是长枪被拖拽的感觉。

步夜没有力气抓住长枪了,于是巴托和那把枪一起倒了下去。

头部尖锐地疼起来,步夜听到重刀落地的声音。他迟缓地抬起头,只见巴托惨不忍睹的尸体,与天边燃起的火光。

火光几乎烧破天空,连星辰都倾泻而下。

计划奏效了。步夜耳边嗡鸣,心头却再升不起任何情绪。

时隔近九年,步将军再次用这招烧了敌方的后备,不过这次胜负已分。

不知是谁呜咽着高喊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敌军骚乱一阵,又接着迎战。死战不退是他们的信仰,负隅顽抗是他们的结局。

宣平敬这群前赴后继的草原人。他擦掉头上汗水,眼见帐梁因火倾塌。这是将军交给他的工作,也是将他作继任者来培养。宣平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可这一把火已为他烧了个开端出来。

今夜星星黯淡,是个难得的上弦月。

不知何处而来的怒吼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风声。步夜浑身一震,一支带着羽毛的箭突破了他千疮百孔的护甲,射穿了他。

射箭的是个大漠来的女子,耳上还别着与巴托一样的装饰,眼中的恨意几乎溢出。她挽弓又射出一箭,步夜已没有力气再动了,硬生生再次挨下,倒了下去。

好在那女子没再折磨他,只是含着泪给巴托收了尸,随后背着他的尸身踉跄着离去。周遭一片死寂,是战争已结束,而他还留在这里。

是命格还在折磨他么?怎么伤成这样都还没死掉。步夜看着天上的月亮,无声地盘算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踏上黄泉路。

“赢了!赢了!”远处的声音飘渺,但能听出来其欣喜若狂的情绪。还活着的战士相拥着欢笑,失了血亲的人在满地羌管中失声痛哭。只有宣平四处奔波,一边安顿军人,指派医者救治伤患,一边寻找将军。

还没到清晨,兴许还能见上一面呢。他来不及换衣服,带着人就在死人堆里搜寻。

谢行逸抬起头。

前几日天泉都是阴天,没能看到这么耀眼的星星。似乎有人对星子情有独钟,可他不记得是谁了。谢行逸走出军帐,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唱的声音,是人们在哭着笑着庆祝胜利。外族人被击退,四散而去,这一战伤了他们的根本,几十年内都难再联合攻来。

谢行逸融不进去他们,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战场。战场需要超度的灵魂众多,他一面游走期间,一面以神力安抚他们,让他们顺利往生。

可这好像不是他的目的,心中有个声音让他在这里找人。他能找到谁呢?迷茫不减,谢行逸干脆一直寻了下去。

星星下沉,旭日将升。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血顺着步夜的额头滑到他的脸颊上,他却已没有力气把它抹掉,任由它染红了自己的眼,把世界晕染成一片血色。

身上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一样疼,他已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但致命的伤口,大抵还是射在心上的这一箭。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他却看见了今天的朝阳。

云的底部像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切希望,天边也被染上了红。

两年前,好像也是这个时候,他在花神庙中醒来,得知自己此生与那人再无缘分,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见。

他们分别多久了呢……他睁开眼,思绪像缠绕在一起的线一样混乱。两年时间,去年是闰年,二月份多了一天。再算上初始那日……

是七百三十二天。

他自嘲般地笑了声,牵扯到浑身伤口,痛的直哆嗦,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知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于是用尽力气伸出手,把乱发理了理,让自己走得体面一点。脸上的血却是越擦越脏,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到最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混着血的泪。

不过七百三十二天。

可原来,我与那个熟悉的你,已经分别七百三十二天了。

四周的死寂被打破,他好像远远地听到了宣平呼喊其他人过来的声音,是那么飘渺,好像被风一吹就能散掉。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就在这附近,我们找找……”

“会找到的……哎!花使大人……我们正在找将军他的……不,在找将军……”

这句步夜倒是听清楚了。他扯了扯嘴角,念着宣平这孩子怎么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脑海里是却能想象出谢行逸那熟悉的面庞上陌生的表情。

被刺穿的心好像更痛了几分,痛得几近窒息。如潮水,如千万根细针,一点点刺入身体、淹过头顶,一点点折磨他。

步夜不再压抑着情绪,泪水混着血一同滑落,留下斑驳痕迹。他仰头望着谢行逸侍奉一生、而他对抗一生的苍茫天空,呼吸再次变得沉重。

我这一生,该从何去说呢。

我看似风光无限春风得意,却是父兄逝去友人散尽,有命无运累及他人。

我不负天下,然情义难两全。

是我不好,顾及种种,没能在那月下对心上人说出一句——

我亦心悦于你。

这时有人凑得近了。步夜已看不清楚东西,却于混沌中见那故人白发三千犹如雪落。

最后一刻他对着谢行逸笑了笑,其中带有这辈子都难以言说的苦涩。他搜刮着要说什么,过往种种回忆却走马而过。

保家卫国,兄长离世,月下起舞,元宵开宴,除夕年夜,银杏同赏……

一直到最开始的初见,那从墙头跌落时的惊鸿一瞥。

恍然间,他仿佛再次落入那日的冰冷池子。他挣扎着,池水却顺着皮肤刺入身体,像刀枪剑戟。此时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助他离水。他借力上岸,在灿烂暖阳下正对上一双写满笑意的水红眸子。

“无才,”谢行逸对他弯起眉眼,“陪我去看银杏林吧。”

说罢他便松开了手,拂袖而去,衣袂纷飞,覆于头上的红纱在那一刹那像极了红盖头。

步夜莞尔,利索地追了上去,异常轻松。

他无需再顾忌任何,径直牵上了谢行逸的手。

“走吧,”步夜说,那一刻他只觉灵魂都平白轻了几分,“我陪你。”

谢行逸付之一笑。

直到最后一刻,步夜才有些恍然。

都说罪孽深重之人死前会痛苦万分。

是假的。

不然自己怎么会再见到他呢。

谢行逸俯下身时就察觉到,这人的性命他已留不住了,可他好像还有未偿的愿望。

他凑近了去听,只听得将军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一句话,仿佛有万里风沙。

“银杏又黄了……”

“莫要走远……等等我。”

那年,梁上旧燕归,门前银杏黄……

银杏树下站着两个面对面的少年,他们注视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就如同过去的千千万万次。

——忆往昔,只道当时,是寻常。

建佑四年秋,步氏子夜,终年二十七,殉于寒山北。

花使亲自扶棺,送将军最后一程。

至此,步家嫡系无续,满门忠烈。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出自姚鼐《登泰山记》

“塞下秋来风景异……将军白发征夫泪”:出自范仲淹《渔家傲·秋思》

离心碎 空流泪人不归?

忘川之水 静看红尘是非?

时光倒回 饮下忘情一杯?

如若初见 为谁而归?

秋又去 春又归?

梦与醒 轮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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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逸】前朝曲-落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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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玖酒还在给步谢拉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