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不了,手用力想抬起却是没力气。我想跑过去把他拖起来,然而一块染着火的布径直掉下来,砸在我未覆湿衣的皮肤上。我惨叫出声,只觉皮近乎快烫掉。忍着痛把它甩掉,我冲过去用尽全力把我的弟弟背了起来。我一只手还要捂住口鼻,一只手托着他,手指几乎抬得错位,但我已痛得没知觉了。
步夜动不了,可我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在我的后颈上。我听到他小声唤了一句,哥哥。
我冲出火海的时候护住了他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受的伤甚至没我重。我疑心有人害他,带着他藏到了旁边的一个草窝。我无心去管火情如何,甚至没有再想自己的梅花玉佩。
步夜这时好像恢复了点力气,爬过来看我的伤口。他倒好,火一团也没烧到他身上,就是脸和手腿熏得黢黑。我无力地冲他笑笑,与此同时,我听到了不远处士兵泼水救火的声音。
但那也已与我无关,我把我弟弟救出来了。
我晕头晕脑地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舍命去救他。寒冬腊月的,被水沾湿的衣服混杂着冷风,我冻的有些发抖。大概又要生病了吧。
这次我却生不出一点怪他的心思了。
我救他的原因是,他是我弟弟。
而现在我想开始好好对他……大概是我在生死之际突然想清楚了,娘亲给我留下的最后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那枚梅花玉佩,而是他。
“怕吗?”我侧头去看他,第一次真正柔声对他说话。
“怕。”步夜只是望着天。天被火照亮了部分,却吞噬掉所有星光。
“今夜本就没有星星。”我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许多年后我听花使说过,其实步夜很怕火,估计是这次的经历给他带来太大阴影吧。
那时我突然琢磨出点不对劲出来——我救他前用的灯还放在门口,不会有人以为是我要弄死他吧?
应当不会,不然我费尽心思救他出来干什么,连手指都……
“嘶。”错位了。我微微一动就开始疼,忍不住吐气出声,这手指怕是难复原了。
要杀步夜的究竟是谁?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能惹来什么杀身之祸?我竭力回想那个模糊的身影,试图在脑海里搜寻出相近的人,却是越来越昏沉。
在呼喊声靠近之前,我晕了过去。
事后的解释是冬日干燥,灯掉了下来,点燃荒草。我与父亲讲了那日的可疑身影,父亲也排查了众人行程,皆无所获。我坚信那日看到的不是幻觉,因而这人还藏身于黑暗,等着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的左手手指因救治不及时,虽之后痊愈,却也难如初,有一点错位,不过对我而言影响不大。倒是步夜,在看到我手上、胳膊上的纱布时险些要哭出来。
“七岁大的孩子了……一点小伤而已。”我看他这样子反觉愧疚,之前让他误打误撞受的伤可不少。
“是我命格的问题……这一次我又……”
“不是你的问题,你也被下了药。”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天灾,是**。是那日的火的问题,草的问题,天气的问题,唯独不是你的问题。”
我在天泉养了一个多月的病,回到苍阳时已是春深了。那年,我十四岁。
18
我考上了秀才,接着顺利通过三年一次的乡试,已在准备第二年春的会试。以我的水平,考上贡士应当不难。
先生说我很有天赋,常常在课上夸奖我,而这样的夸奖,引来了某些人的嫉妒。
被笔狠狠砸了一下是我始料未及的,甚至有些发懵,愣愣地扶了把脸上未干的墨渍。身旁的陌生女孩见我这样,偷偷给我塞了张纸条,说那是户部尚书的孙子,咱们惹不起。宁朝的大将军只有三品,户部尚书可是一品大官,我父亲又常年不在苍阳,思来想去我只得咽下这口气。
我转头向那女孩也递了张纸条表示感谢。她年纪不大,约莫比我小个两三岁吧,身着一袭淡蓝色衣服,旁边还放着她笼着白纱的竹斗笠。
那日散学时我与她聊了会儿天。她说她叫符晓,本家在苍阳城中算不上显赫。我听到这名字却是吃了一惊:“你是那个……算命特别准的符晓?”
她歪了歪头:“哥哥知道我?”
“这如何不知……”怎么连哥哥都叫上了,我腹诽道。符家确实不出名,但这位庶出小姐却是太有名气了,刺绣图画样样不会,偏偏就爱摆卦算命,还一算一个准。不过听说符小姐身子不大好,窥天机者自古命薄——因此一卦难求。
“这样啊。”她的口音自带江南水乡的软糯,像米打出来的年糕,听着很舒服。符晓对我笑笑,眼中闪着蝴蝶一样灵动的光,连这春日光景都逊色几分:“除了算卦,我还喜欢读书呢!乾为天,坤为地……我能背下来好多!我央着娘亲去求的爹爹,终于让我来私塾啦……不过学的东西,好像对我来说难了一点。”
“你年纪小,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话说回来,你怎么一直戴着斗笠?”
“唔?我可能对太阳有点过敏吧,如果摘下来就会像这样——”她说着,真的把斗笠摘了下来,“啊嚏……唔啊,就会打喷嚏的。”
我赶紧把斗笠罩在她头上:“戴好吧。”
那日过后我与符晓便熟了。她很聪明,心性却也单纯得很,全然不像庶出的小姐,反倒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出千金。
可她父亲送她来读书有些耐人寻味。她比我小那么多,却与我在一堂,难说没有些刁难她的成分。经过那次的帮助,往后她有不懂的地方我会去教她,散学后也常闲聊几句。
长这么大我还从未与人如此投机,闲暇时间除了在院落晒太阳喝茶,还多了一条带符晓出去玩。
她坐秋千我就帮忙推,衣衫翻飞像起舞的蝴蝶。她嘟哝一句想看萤火虫我就试着去捕,然后我俩看着发光的袋子傻笑一阵。我从未如此轻松过,就好像她的童真也感染到了我。时间一长,我就这样悄悄地喜欢了她一下,不知道是哪次看她带着笑的侧颜,就觉那扬起的幡没在动,风也没在动,是仁者心动。
她的娘亲与父亲秉持着默许态度,我是将军府嫡长子,有利无害。我不知符晓的心思,但她还小呢,等以后吧,以后再说。
户部尚书的孙子却造孽个不停,某一时刻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我从前欺负弟弟太多而遭了报应。
一次便罢了,两次、三次,到后面我已没心思去数了,各种套路都是我用剩下的,我终于爆发了,与他理论。我拿着书上的道理和一张磨出来的嘴皮子把他怼得说讲不出来话,只能扬言让我吃苦头。
十六七岁的少年啊,并不知道官场凶险。
那时步夜刚从天泉回来,我就在府上安静读书,准备参加会试。年满十七,又是个细雨朦胧草漫漫的时节,我却在其中断了仕途。
鸣钟鼓响起的声音把我从题目中拽了出来,我被一张字迹与我很像的小抄指认作弊。监考官高声念出我的“作弊事实”,取消考试资格,赶出考场。那一天我百口莫辩,在雨中站了很久。
算好的了吧?他们好像自知理亏,没有别的处罚,甚至现在消息都没在苍阳城中散开。
父亲那时尚在京中,我回了府,跟他说完事情缘由,最后说了一句,我不想做官了。
哪怕现在开始学兵法,去天泉,我也不想再走科举当官了。
这官场太过污浊,一场争执,一张纸条,竟能引得一城风雨,一生遗憾。
符晓听说了这事,打着油纸伞跑来找雨中的我:“步谦哥哥……”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这点从来没变过。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包花糕,忙声道:“饿不饿?我买了些你喜欢吃的花糕……没被雨水沾上的,我揣在怀里了!”
我低头看看她颈侧被打湿的乌发,她还在说,但声音越说越没底气:“我难过的时候就去吃些好吃的,心情能变好不少,真的……”
“符晓。”我开口道。
“嗯?”她一抬头,雨笠差点撞到我。
“谢谢你。”其实我很想抱一下她的,但这太逾矩了。我接过花糕,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这人不还挺好的嘛,我以为,我以为……我现在就回去起卦,准能给你算出一片光明的未来,比这花糕都要好……”她是真的要走,我把她拉住了:“不用了。”
“算准了是耗你寿数的,好好活着。”我叹息道,“我若实在想知未来运势,花神庙不是与将军府很近么?都说那小花使也灵。”
“是哦……那花使又怎么办呢?”她对花使了解不多,我也只能大概与她讲讲。父亲过几天好像还说要去花神庙一趟,是为步夜的命格。
“花使是花神的造物,只有三十二年的寿命,想来也没有寿数可作为筹码……是神力吧。”
“世上真的有神明啊……改天带我也去拜拜,我也想见花使。”她被勾起了兴趣,语气满是期待。见她不再提科举之事,我的心也放了下来。既决心成过去,就不要再影响他人。
庭院外墙植的枇杷成熟了,橙黄果实在白墙上显得格外晃眼。我攀着树采了一些,和符晓在屋檐下听着雨声,啃着有些发酸的枇杷,熬过了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怎么冒雨采枇杷啊,你看脸上都是水。”她嗔怪道。
“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我抹了把眼睛,把混着雨水的泪无声擦掉。
居然真的有人看吗,我很好讲话的,快给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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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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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逸】前朝曲-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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