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想到最后一刻再扣上司岚的棺材。但那块盖板很重，其他人不知底细，坚信你一个人盖不上它，便七手八脚地代你做了这件事。
来帮忙的人走了。你对着棺木坐了几小时，有点恍惚地爬起来去找吃的。你想自己需要进食饮水，需要休息，不能让司岚担心......不能让他在死后还要担心你。
怎么更难过了。
你扑到床上。那是司岚的床，但你不想再上楼了，干脆在他的床上睡一晚。被褥里有一点司岚身上的气味，你在昏昏沉沉间感觉有点像花香。
“绣球......嗯......枫糖......”
你嘀咕着，在听到外面传来响动时猛然清醒。你摸到卧室门口，听到声响是从隔壁传来的。
那个房间只有司岚的棺材才对啊。
你大概真没救了。你想的不是有贼，也不是什么东西倒下来了。你想一定是司岚还没死，抑或是他的鬼魂作祟。嘛，管他的，反正这两个对你来说没差。
——都意味着司岚还能陪着你。
开门，小心不要磕到什么东西，掀盖板。你用上了画灵，盖板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你顾不得这声巨响，探了头去看司岚。
他的胸膛又开始起伏。司岚喘息了一阵，渐渐平复下来，睁开眼睛，看到你在哭泣时又不知该怎能办好。
“你这不是……没死吗！”
你想锤他一下，但又有点害怕以他的体质会被伤到，锤了一下垫在司岚身下的花朵。司岚张了张口，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我想喝水。”
你接了水还弄了点蔬菜汁，全端到书房来。你扶司岚坐起来，喂他喝了半杯温水，确定他一个人没问题之后到隔壁去搬被子。
“为什么？”
“太硬了，硌得慌。”
你答得顺理成章理直气壮，把司岚从棺材里抱出来，把被子铺进去，又把司岚放回棺材。这次司岚抱着就省力很多，虽然全身上下一个有劲的地方都没有，他清醒着的时候好歹还能蜷一蜷腿，让你不用把他举得那么高。
“你能喝蔬菜汁吗？饿不饿？现在能吃东西吗？”
司岚摇头，说不知道。他尝了一点蔬菜汁，感觉没什么不良反应，就着你的手慢慢喝完。你又抱了枕头来，扯出另一床被子，在司岚的棺材盖上边打了个地铺。
“我和你一起睡，”你说，“有事叫我，或者敲棺材。”
“……这算一起睡吗？”
司岚问。你比划了一下，说：“我不太敢把你挪出来。你看起来还是很脆弱。”
“可我想睡床。”
“可我不敢搬你那么远。”
司岚不说话了。他抿着唇看你，说：“……再亲我一下好吗？”
自然没什么不好的。你贴过去亲亲他的唇角，亲亲脸颊，又亲亲额头。司岚好像满足了，他倚着你，竟然就这么自顾自睡着了。
这样你怎么睡啊。
你抱着司岚，感觉他的心跳又有力了一点。你目测了一下棺材的大小，有点挤，但应该勉强能躺下两个人。
生同衾死同穴……你们还没同衾过呢，现在反倒先同穴了。
司岚身上又暖和起来。你把自己的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想了一阵，自己也钻进棺材躺下。
明天本来要办葬礼的，得早点醒啊……被人看见你们两个睡在同一个棺材里就麻烦了。
完蛋了。
你被喧嚷的人声吵醒，爬起来，对上一屋子的人的视线。有好些人你不熟悉，估计是听到别人传你爬进司岚棺材睡觉才过来的。你和路辰对视了一会儿，他看起来把你当成神经病了。
“司岚，你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你把身边的司岚晃醒。他睁开眼，被你扶着坐起来，屋里的人齐刷刷后退，在棺材周围空出一个圈。
“这是……”
路辰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
你面无表情：“诈尸。”
他脸色更怪了。好在路辰知道你处在社死边缘，转头去劝围观群众出门。你从棺材里爬起来，也想帮忙，结果腿麻了，又跪倒在棺材里，还差点压到司岚。
“没事吧？”
路辰扶了你一把。你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司岚，而后又看向路辰：“怎么回事？”
“我们过来的时候发现你和导师躺在这里，还找到了这个。”
路辰取出你昨晚装蔬菜汁的小杯子。汁液已经干了，在杯底留下黑绿色的污渍，看着很不妙。
“所以……”
你慢慢说：“你们认为我服毒死了？”
司岚拉住了你的袖口。你摸到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自杀的。”
他松开你的袖子，但仍把手放在你手里。你看了看路辰，苦恼该怎么解释司岚死而复生。
“就是……我半夜听到有动静，然后发现司岚活了，然后就过来守着他，就……就成现在这样了。”
你摊开两手。你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释，不过路辰没问，大概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他的视线在你和司岚中间巡梭两轮，最终以手掩面。
“......好吧，”他说，“我去跟别人解释一下你没有殉情。”
他出去了。你回头看司岚，对上他的视线；他刚才大概一直这样安静地看着你。
“还好吗？”
你问他。司岚点头，他看看房门，你会意，走过去把门关上。司岚似乎有些迟疑，你对他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吐出一口气，心一横：“不是我们之间的事，但确实与我们有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路辰喜欢你。”
“啊？”
你和司岚大眼瞪小眼。他绞着双手，想说什么，但因为一些考量没有说出口。你看他的神色里好像有几分赧然，便主动表了态：“就算路辰向我表白我也不会答应他的。”
司岚松了口气。他向你伸出手，你便走上去给他一个拥抱。现在他反倒更粘人了，你想这是好事，说明司岚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情况不会恶化。
“开心吗？”
“嗯。”
他笑起来，眼睫弯出弧度：“我很开心。”
路辰不多时就回来了，把你叫出去商量司岚手稿的事。期间他坦然地承认了对你的感情，不过又自嘲一样说自己还是比不过导师。
“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提一个建议。”
路辰顿了顿，又道：“神女阁下，你这几天最好只给导师吃流食。”
“放到破壁机里打成糊糊的那种？”
“对。”
路辰神色很认真，于是你应下，用画灵组出一个类似破壁机的东西，开始“日——”地打糊糊。你趁等待的空当去给司岚整理床铺，他的被子垫在底下，被压坏的花朵弄脏了，你只好先把自己的被子铺到司岚床上，又从橱柜里拿了另一床被子去晒。
雪一大早就停了，天上云层稀疏，看起来不会再下雪。你晒了被子，回来时刚好端上糊糊给司岚，他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神色微变。
“怎么了吗？”
“......没什么。”
司岚说，垂下眼努力对付碗里的糊糊。他尽力吃了大半碗，但剩下的那些实在吃不下了。你问他是不是肠胃有些不舒服，司岚摇头，做了个你看不懂的叶塞手势。
“太难吃了。”
你从司岚手里拿了勺子，自己刮起一勺尝了尝，好悬没原路吐回碗里。
“我明白了，”你说，“路辰搁这报复情敌呢。”
“他告诉你了？”
司岚警惕起来。你点头：“早两年我可能真的会答应他。可惜他来晚了。”
“来晚了？”
“嗯。”
你简单应了一声，见司岚还是盯着你看，下意识回想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你逐字逐句把刚才的话推敲了一遍，对上司岚眼巴巴看你的视线，突然意识到自己思路错了。
“我喜欢你，”你说，“你想听的是这个吧？”
司岚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他扯扯你的袖子示意你低头，把声音压得很轻很轻：“我爱你。”
“听不见。”
“......我爱你。”
“听——不——见——”
说完你自己都笑了。司岚板起脸，赌气一样瞪了你一眼，而后闭上眼睛不再看你。
你晃着司岚的手，他很快就重新睁开眼睛：“你也得说。不然我就十分钟不理你了。”
你同司岚讲着情话，同时尝试把他从棺材里弄出来。你想搀着他走两步，可司岚两腿根本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个子又高，就算挂在你身上也很别扭。
好吧。那就只能抱回去了。
这姿势和你把司岚送过来的时候一样，都是打横抱着，司岚把脸靠在你怀里。但是这次他会配合你调整重心，而且身上很暖和。
“我很重吗？你刚才跑得好快。”
把司岚放到床上时他这么问。你给他盖好被子，答：“不重哦，反而有点太轻了，之后要给你改善伙食。”
好像没什么重要事情要做了。你站在床边和躺在床上的司岚对视了一会儿，看他精神头还不错，便打算出去把被子收拾一下。
“......等等。”
司岚叫了你的名字。你转身回到床边，他拉住你的袖口，问：“陪我一下，可以吗？”
你干脆毫不客气地在司岚床边坐下，想了一阵，拉开床头柜抽屉：“我记得你给我留了信......？”
“哦，我想你不用看那个。既然我活得好好的，这几封信就没什么用了。”
司岚思索一阵：“我可以把最重要的部分复述给你听。”
“是什么？”
他抿唇，安静地看着你，在你被他看得不自在的前一刻开口：“我爱你。”
那双蓝眼睛，像湖一样的蓝眼睛，头一次汹涌。
转过开春，司岚已经能扶着家具走上一小段路了。他第一次尝试不靠你扶着自己走路的时候你在旁边鼓掌，搞得他一时走神被地毯绊到，小腿磕在橱柜角上，青了一个周。
你从猎户手中换来毛皮，给司岚做了一件带毛领的斗篷。猎户说是兔皮，又说冬天的兔子都是白毛，纵使你觉得这种白色放在司岚身上不太舒服，也不得不接受了。
效果其实意外的好。司岚围上斗篷之后显得肩膀宽一块，看着就壮实。
他好多了，但你还是不太放心。换季是感冒高发期，你每天盯着他喝十杯热水，到最后司岚都抗议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照顾自己的能力还不如小孩。对吧，不用吃饭睡觉的首席法师？”
司岚不答话。他沉默的时间有点太久了，你回头去看他，发现那团白色垂耳兔缩在沙发一角，神情低落。
“怎么了吗？”
你下意识问，得到司岚的回答：“我当初那样对你......”
坏了。不该说的。
“忘掉那些。”
你两手搭在司岚肩上，神色认真：“忘掉那些。我可以当那些事情不存在。”
“如果你觉得亏欠我的话......那就好好活着，别死在我前面。”
司岚垂下眼，似乎有些考量。你耐心等着，他很快抬眼看你：“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变心。”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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