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年过得平静而无聊，失去了军职与爵位，登门的人除了相处融洽的邻居外，便也只有几个好友遣家中下人送来的节礼。
陈直与曹襄自不必说，卫家作为外戚，加之卫子夫又新诞下了皇长子，今年的正旦，家中更是越发的宾客盈门。
霍去病心中记挂着好友，可却也无法从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情往来中抽身。只得无奈匆匆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后，附在那满当当一车的节礼上，让意稳一同送了过来。
除了这三个交好已久的朋友，关月尧尚且还收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礼物。
宫中的卫长公主与出身宗室的刘静女也都前后派遣下人送来了礼物，有时新的衣料，也有一些胭脂水粉与精巧的首饰。
刘静女说，这是为了答谢关月尧为自己探问票姚校尉心意的谢礼。虽然仍未知晓霍去病究竟喜欢怎样的小娘子，但知道他的心中尚未有思慕之人，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刘静女对于自己与霍去病的未来似乎颇为期待，尤其信中提起，家中已有意为自己和霍校尉说亲。
她家是宗室，算起来与卫家的关系，与天子的关系都算亲善。若能成此好事，也便算是亲上做亲了。
何况她自己对于霍去病少年将军也颇为悦意，因此才托了关月尧来打听打听。信的结尾，还不忘打趣了两句，若是阿尧姐姐是男儿便好了，便是票姚校尉不成，嫁给武威校尉也是好的。
关月尧看着这份措辞率性而调皮的书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小心收好了这些亲友们送来的礼物，有认真筹备了回礼，等回过神来时，一个年节竟然已经过了大半。
节日的气氛渐渐褪去，不论是街市还是朝廷都再次恢复了秩序。
*
在关月尧等人精心地调养下，许姝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看着依旧有些虚弱，但也不再是那副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昏倒地模样了
见自己的身体渐好，许姝再也坐不住，非要做些什么来答谢关月尧的收留之恩才好。关月尧无奈，只得带着她外出逛逛，正好她也想采买一些东西，好为她正在计划的远行做些准备。
此时长安的西市尚不及后世所记载的那般繁华，虽然偶有贩卖西域货物的商人，但也多是些常年往来于关市的游商。
许姝自幼身在乡下，即便后来只身一人逃至了长安，但当时就连生存都成了困难，又哪来的闲情留意街道上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呢？
此时由关月尧领着，她不由看直了眼睛。
由羊驼毛编织的，极富异域风情的毯子、镶嵌玉石的小巧匕首、甚至还有装在皮囊中的葡萄酒。若要论制造工艺，都远不及大汉能工巧匠所打造的精致器皿。
是以这样的杂货摊前，客人并不多。那个模样看起来颇为沧桑的汉子有些无聊地坐在摊子前，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又看了看正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客人。
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和一个看起来仍有些病殃殃的夫人，想来两人应当是姐弟之类的关系。
那汉子操着一口带着北地口音的话语，招呼着客人：“两位客官可是看上了什么？您别看我这摊子上东西杂，但也都是从那些西域来的大商人手里收来的。
您看这毯子，是羊驼绒的，手感好着呢。西域那地方到了冬天冷得很，就这毯子，比羊毛的保暖多了！”
关月尧感兴趣地结果毯子摸了摸，果然如那汉子所言手感细腻而暖和。
那汉子大抵是瞧出了关月尧的脸上露出了意动之色，急忙又借着介绍道：“小郎君，您身边这是您阿姊吧。这毯子买回去送给家小，必定是喜欢的！
我听卖给我这毯子的商人说，这样的毯子在他们那儿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享用的。非是国中的达官显贵，可是用不起的！“
关月尧对于他说的这些倒是不感兴趣，只不过因为想从这商贩口中套些有用的信息，又想着许是日后真能用得着，这才挑了两条毯子并一个水囊付了钱。
“这位郎君，你这是从打哪儿来呢？竟能收罗到这般多西域的事物？”关月尧装作对摊子上其他东西也十分感兴趣地模样，一边挑挑拣拣，一边与那小贩闲谈了起来。
这摊子一日也难得开张几回，难得来了个这样的大主顾，小贩这下终于殷勤了起来，笑着答道：“这不是从代郡那儿来的嘛，咱们那儿有关市，关市里最多的还是西域来的马匹牛羊。像这些杂货反倒是少，那些蛮人卖的少，咱们这儿买的人也少。”
“这样……你这小摊还要摆多久？可是只有这些东西了？”关月尧略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模样却像是对摊上剩余的东西不慎满意的模样。
“小郎君，你这是还想要什么？说实话，我那暂居的住处确实还有些旁的存货。您说说你想要什么，许是我那有呢？实在没有，您要是能等，再过个三五个月，我再来长安时给您寻了捎来也是可以的。”
“三五个月？竟然要这么久么？实不相瞒我想要些匈奴人的弓箭，你那可有？”关月尧胡诌了个这小贩不可能会有的东西，随口问道
果然见他面露了难色，犹豫了半天，这才开口询问道：“这……小郎君，小的斗胆问一句，您要那匈奴人的弓箭做什么？”
“我听闻匈奴人骑射了得，想着除了他们以游牧劫掠为生之外，不知这使用的武器上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所以想寻些来研究研究。”
那想小贩看着关月尧，确实一副英姿飒爽的军人模样，身上还配着一柄制作精良的长刀，没有多怀疑，而是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小的这儿现下确实没有这些东西。不过小郎君可以稍等。代郡那儿的关市每年四月时便会开。小的最迟三月底出发，到时候在关市上为您寻些您要的武器再带回长安来，您看可好？”
“那我若是等不得呢？”关月尧挑眉看了看小贩，又问道。
“若是等不得……那许是您得往市里再走走。那里头有一个规模颇巨的摊子，是冯老大张罗的。冯老大的商队在与西域往来的汉人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了。您要是当真要那些东西有急用，去找他问问，许是能有。”
关月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满意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多谢这位郎君指教，这些钱算是我请您今日喝酒的。”关月尧从袖中摸出几枚五铢钱，递到了小贩的手中。
那小贩喜不自胜的接过了钱，嘴里不住地道着谢。
“小郎君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直管来找我呀，小的能帮你寻的一定尽力帮您寻来！”
*
关月尧辞别了小贩，在脑子里梳理着今日得到了消息。
代郡那儿关市在四月开，到时候边境人来人往着，应当是个出关的好时机。她还不曾想好自己出了关后究竟要去做什么，
也许去看一看觉得没有意思，便回来了。也许……她会随着那些商队去往更远的地方。
“小娘子，小娘子……”一直跟在一旁的许姝这时忽然拉住了关月尧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地试图拉回她的神志。
“嗯？怎么了？”关月尧回过神来，却又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她疑惑地看着身旁紧紧抱住自己胳膊的许姝，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前方人来人往的，与这条街市的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是我夫君……我……我看到他了！”
许姝的声音颤抖，哆哆嗦嗦，也许是恐惧到了极致，小得反复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如今下意识地往关月尧的背后躲去，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就是那个，穿着褐色粗布衫，背着个包袱在人群里四处张望的男人。他脸上有一道伤疤，是前年上山打柴时让山魈给抓的，我绝不会认错的！”
关月尧听了许姝的话，在人群中细细寻找，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体型壮硕，但个子却不高，皮肤黝黑像是个做惯了重体力活的人。
“别怕，你越是这样越容易惹人注意。”关月尧拍了拍许姝骤然间变得冰凉的手，取出一条驼绒毯子罩在了她的头上。
“来，我带你回家。”关月尧说罢，拉起许姝的手，神态自若的走进了人群之中。
许姝的丈夫，此时所在的方向，是两人回家的必经之路，关月尧担心许姝会因为恐惧而暴露了行藏。
她并不怕他，在军中那些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又受过专业训练的军士尚且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这一个乡野樵夫。
可许姝呢？
隔着冬日里穿着的厚衣裳，关月尧都能感觉到许姝因为恐惧而不断发出地战栗。等会走过那男人身边，许姝真的能够做到镇定自若，不自己暴露了行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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