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带着许姝回到家中还未几日，家中竟迎来了两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客人。
“李娘子？卓娘子？你们两位怎么来啦？”关月尧看着联袂而来的李蕙君和卓文君，有些错愕地问道。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身为主人，这样询问的失礼之处，只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地两位夫人。
她对于李蕙君心中仍有些无法与人言明的芥蒂，因此总是竟可能的避免与她接触。却不想，今日避无可避，被人寻到了家门前。
可是她怎么来了呢？关月尧心中难免奇怪地嘀咕了起来。难道是自己对卫大人的那点小心思被她发觉，她是来警告我了？还是来耀武扬威宣誓主权的？
“关小娘子平素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往来，这次登门确实是冒昧了些，还望小娘子不要见怪。”
可李蕙君却态度温和又不失大方地与关月尧客套了起来，这一举动让关月尧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作为主人家，既然有客人造访，她还是将两位夫人请进了待客的正房中。
“其实我们早就有意来造访你了，关小娘子是女中豪杰，京中女眷里仰慕你的并不在少数，今日也不过是托了我家夫君的福，这才寻到了借口呢。”
李蕙君轻笑着，招呼身后的婢女捧着托盘上了前来。
“我家夫君听闻小娘子前些日子为着一个妇人与她郎君打架，担心你身体也受了损伤，因此特地遣了妾身携了些补品来看望你。”李蕙君笑着指了指托盘中的物什。
关月尧抬眼望去，果然尽是些人参灵芝一类的名贵药材。可关月尧的心中并未有半分的高兴，只是在听闻李蕙君说我家夫君时，心中依旧忍不住地又是一恸。
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在见到卫大人的妻子时，她的心中依旧感到有些别扭。
“让卫大人与两位夫人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关月尧强笑着收下了卫大人的好意，却又见两人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心下对于她们的来意，越发好奇了起来。
“其实……我们今日来，还为一事。妾身听闻，如今那妇人被小娘子收留，又听番大人对于她的文笔盛赞不已，是以今日才特地前来，想要见一见这位夫人的。”
李蕙君犹豫了片刻，这才真正道明了今日的来意。却原来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她与卓文君竟是奔着许姝来的。
关月尧心中一松，这才露出了今日以来最真诚的一个笑脸。
“两位夫人竟然是为了许娘子而来的吗？不知你们寻许娘子是为何事呢？”
“许娘子之事如今京中都传遍了，又有好事者誊抄了她亲书的和离书，如此文采斐然，不卑不亢，我与文君看了，也极是敬佩。“说到这，李蕙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赫然之色，顿了顿这才复又说道。
“我与文君都颇为好奇许娘子分明出身农家，却能做得如此一手好文。又想到所遇非人，竟令明珠蒙尘，一时间又十分惋惜。
但不论如何说，许娘子与您都算得上闺阁中的奇女子，今日正巧夫君说要遣人为您送些礼品，妾身这才自告奋勇地来了，让您见笑了。”
李蕙君的一席话，说得十分得体，落落大方地承认了自己对关月尧与许姝的好奇和结交之意，也消除了关月尧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戒备和敌意。
“原来竟是为此事！两位夫人稍等，我这就让人将许娘子请来！”关月尧闻言大喜，她正愁哪怕许姝一身的本事，却无人知晓，还暗自琢磨着要如何为她造势呢。
如今倒好，竟已经有好事者帮她迈出了第一步。虽然不难想见，传播许姝和离书的大部人，大抵是将此事当作一桩奇闻异事来传播的。
就如李蕙君坦言的那般，一名农家女子却能通文墨，这在时人眼中实在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
可不论初心是好是坏，能达到目的便是好的。
*
不多时，许姝被青桃带着走了进来，李蕙君与卓文君两位夫人看着这位面容仍有些憔悴的同龄女子，皆是面露同情之色。
许姝朝着两位贵夫人见了礼，这才有些局促地问道：“不知两位夫人唤民妇来，是为何事？”
“‘妾有心中恨，郎无镜里颜。休言长作伴，尤恐暂相关！’这可是娘子写的？”
得见了真人，卓文君先于李蕙君，迫不及待地起身执起许姝的手，欣喜的问道。
“正是民妇所写，不知这位夫人为何由此一问？”许姝却不知如此贵夫人待自己为何这般热情，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了关月尧。
“李夫人与卓夫人喜欢你的诗文，今日特意来看你呢！”关月尧见状，急忙解释道。
许姝从小到大，少有被人如此肯定地时候，一时间涨红了脸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的诗文是同谁学的？字又是跟着谁认的？家中可是有读书人？”卓文君仍喋喋不休地问着话，与她平日里端庄娴雅地模样大相径庭，也不由看直了关月尧的眼。
“关小娘子是在奇怪文君竟然还在这一面吗？”
不知何时，李蕙君已经走到了关月尧的面前，轻笑着询问道。
“诶，被您看出来了吗？”关月尧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反问道。
“唉，文君素来也有些文名，只是闺阁之中通诗文的女子本就不多，与她意气相投的便更少了。前些日子，她看到许娘子的和离书，虽未曾谋面，却已在心中将她引为知己，今日得见，自然不免热情了些。”
李蕙君为好友略微的失态做着解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触动了她的愁肠，片刻后又是轻轻一叹：“何况我们都十分佩服许娘子的勇气，别说是她这样无权无势，无娘家照拂的寻常女子。
就算是如我等着这般生在豪商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一旦成亲想要和离，也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关月尧闻言，却不禁好奇了起来，在旁人眼中看，李蕙君的婚姻可以是十分的幸福。
夫婿是前途无可限量的将军，待她又极好。如今卫青在军中对仅有一面之缘的李蕙君一见钟情，又为她向天子请求赐婚一事在长安中早就成为了一桩美谈。
关月尧在那日宫宴上也曾听闻其他的小娘子提及此事，小娘子们说起李蕙君，脸上无不露出了羡慕与神往之色。
可似乎，作为此事的女主角，李蕙君却并不觉得如何开心。
“卫将军带您那般好，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您才新婚，怎地见了旁人和离，您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关月尧的心中有些为卫大人的不忿与担忧，又着实有些好奇，一时忍不住，便当着李蕙君的面问了出来。
李蕙君似乎有些诧异关月尧的询问竟然如此直白，又想起她与夫君的关系向来不错，担心她误会了自己的心思，急忙解释道。
“小娘子别误会了，夫君待我确实极好，妾身也没有要与夫君和离的意思。”
可是她说着解释的话，脸上却挂着苦笑，似乎并不如她自己所言的那般幸福和快乐。
这让关月尧的心中越发好奇了起来，可到底这只是别人家的就家事。她心中曾经暗暗恋慕过卫青，但如今他已成家，她便放下，不再对他有任何的绮念。
可到底，她还是希望那个待自己如此好的青年，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看着愁眉不展的李蕙君，她只得认真地劝解道。
“卫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之处与他说说，他想必是会体谅的。若是事事闷在心中，时间久了，感情再好也是要生出嫌隙的。”
“我对将军没有不满的地方。”李蕙君摇了摇头，否认了关月尧的猜想，但也颇为感激她真诚地关怀，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只是有些后怕，若不是卫将军刚好也是我心仪之人，若不是他是个君子愿意尊重我的想法，我就要因为不敢违抗皇命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
李蕙君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汉时女子常常不过十三四岁便已成婚，李蕙君先前之所以迟迟未嫁，便是因为希望能够嫁得一位与自己情意相通的夫君。
李广疼惜女儿，也并不勉强她，李蕙君从不曾想过，自己一次寻常地去军营之中探望父亲，竟然险些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就如她自己坦言的那般，若非卫青是个君子，在求得天子赐婚之前先来求得了自己与父亲的同意，她很可能会因为不敢违抗皇命，匆匆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关月尧听罢不禁感同身受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此时的她不再羡慕眼前已经嫁做人妇的李蕙君。
她能够理解李蕙君的后怕，古时的女子婚嫁往往便是这般身不由己。
人们常说女子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可任你身在帝王家亦或者是寻常百姓家，婚嫁却几乎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从出生到死亡，女子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的抉择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可生在这个时代，身不由己之事实在太多，关月尧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对于李蕙君的担忧虽能够理解但也只能劝她宽心。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夫人如今生活美满，该做的不是后怕那些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而是向前看才是。”
可哪知，听了关月尧的劝慰，李蕙君却不由微微一笑：“到底是关小娘子，即便在生活中要是如此‘杀伐果决，一往无前’，我似乎能够理解为何夫君与去病都那样喜欢你了。”语气里透着懒得隐藏的艳羡。
她们互相羡慕的彼此，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缺憾，可她们也明白，自己终究无法变成对方的模样，她们仍旧会在只属于自己的道路上砥砺前行，不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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