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居庸关的前夜,当酒宴散尽,众人都已歇下,卫青也早早地便躺在了床上。
北地的气候要远比长安城干燥寒冷得多,卫青合上了门,关上了窗,远处传来地军号与打更声因此而显得飘渺了许多。
黑暗之中,卫青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失眠了。
不论白日里表现得多么镇定自若,到了夜深无人时,他再也欺瞒不了自己。
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还是隐隐地感到忐忑,紧张。
我真的能行吗?惜往日,那么多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也在匈奴人手下铩羽而归,我不过是一介初出茅庐,第一次领兵打战的外戚,我真的能够战胜那些匈奴人吗?
越是如此想,越是辗转反侧着难以入眠。
卫青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他坐起了身披上了衣服,推开了门,走向了院中。
这是居庸关要塞之中,上官所居住的院落,虽然远不及卫青自己在京中的宅邸精致舒适,但也已是这里所能提供最好的居所了。
李廷将这处小院暂时地让了出来,成为了今夜卫青的下榻之处。
今夜乌云压境,遮星蔽月,将大地变作了暗沉沉地一片。
不远处零零星星地,是燃烧地火把所散发出的火光,在呼啸地北风中摇摇欲坠。
卫青感到的寒意,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貂皮大氅,却仍是不愿回到屋中。
这样的冷意可以令他保持清醒,他还想要好好地回顾一下,出征之前,天子与自己制定地策略。
虽自马邑之围后,大汉已与匈奴交恶,匈奴常以小股人马犯大汉边塞,及侵掠边民。
然而,匈奴人又好汉之金玉锦帛,双方在诸边地都有关市互通有无。
这一次,天子便是决计大举袭击匈奴人来关市者,作为去岁匈奴人扰犯边境的报复。
卫青的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次的出征,实际更像是一场试探,天子想要看一看,如今汉军之中堪用者,究竟为几何。
所以这次出征,天子并没有制定切实的战略目标,而是将更大的空间交给了自己与其他几位将军来自由发挥。
卫青想到了自己带着麾下的士兵们已经在北军军营中演练了许久的,以苗刀作为关键武器的冲阵,如今终于到了验证自己猜想的时刻了。
但愿一切能够顺利吧……卫青在心中暗暗祈祷道。
他不愿将家族与自己的希望都只寄托与身在深宫之中的三姐卫子夫身上,天子的恩宠反复无常,身份高贵又美艳如陈皇后,亦能弃之如敝履。
何况是一个此时还籍籍无名的卫家与自己呢?
想到这里,卫青的心中的信念坚定了许多,他本不是贪图权利,有着巨大野心的人。只是被命运一步一步推着走到了如今的地位,为了他所心爱的家人,他不得不奋起而战。
*
“卫大人,你怎么坐在这里,是睡不着吗?”卫青正望着漆黑地夜幕出神,不期然身后传来一阵好奇地询问。
这样的跳脱又有些没大没小,不必回头,卫青也知道来者是何人。
“月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卫青笑着询问道,态度一如往常地亲切而温和。
“晚上吃多了,有些睡不着。”关月尧挠了挠头,却不经询问便大喇喇地在卫青的身边坐了下来。
少年的回答,在卫青的意料之外,可一想到说话的人是关月尧,似乎又显得那么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卫青不由得失笑:“哦?那我命令你现下去跑两圈消消食。”
暂时将心中的不安抛诸脑后,他笑着打趣道。
“啊?别啊卫大人,食物还没消化完这时候剧烈运动,可能会消化不良甚至胃痉挛的!我散步!散步能消食!”
关月尧听了卫青的话,并不疑有他,又不愿大晚上的老老实实听了上官的话去跑步,急忙为自己开脱道。
卫青没料到,关月尧想也没想就信了自己的调侃,却又似寻常的小辈一般耍起了无赖,越发的乐不可支。
他轻咳两声,掩去笑意,装作严肃的神色说道:“你这是想违抗军令不成?”
黑夜之中,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地,可此时却砸吧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嘴里还不甘心地嘟囔着:“早知道就不出来乱逛了……”
大抵是看自己不为所动,关月尧不甘心地转过身,抬起腿作势便要准备小跑起来。
“噗”卫青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您果然是骗我的!”关月尧闻言,转过身,不甘心地抱怨道,看模样却并没有生气。
难怪去病总是喜欢与这个少年一块儿玩耍,这样单纯又直白地心思,实在是令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二。
卫青想着,不禁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温言道:“好了,外头起了风越发地冷了,你穿得单薄,还是快些回屋里吧,仔细着了风寒。”
语气关切,一如长辈在关心疼爱的小辈。
“哦……”关月尧乖顺地低下头,贪恋着卫青难得给予她的温暖与温柔。
*
两人在这个略显荒凉地庭院中作了别,晚风料峭,如刀锋般割在关月尧的脸颊上,可她并不觉得冷。
沉黯地夜色之中,谁也看不清她的脸红彤彤地,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虽然因为活泼好动,又常年习武,对于装扮之事也不在意。在不知不觉中,关月尧似乎主动地、被动地被模糊了性别。
可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有一些对于异性的憧憬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她的心中生长出了稚嫩地萌芽。
这个年岁的少女,总是轻易地便被那些年长地,能力卓绝又性格温柔地大人所吸引。
尤其是如关月尧这般,在幼时,父爱的缺失令她总是下意识地去寻求一个年长的男性,来填补自己的心中,对于理想父爱的渴望。
而卫青就在这时,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卫青温柔,不论是骑射还是刀法都颇为出众,他待自己与去病如此亲切。
关月尧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年长自己十余岁的青年所吸引,想要更多的亲近他。
此时的关月尧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知不觉,只要卫青出现的地方,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地追随着他。
“阿尧,你到哪里去了?”忽然,一声担忧地询问划破了夜空,也惊醒了陷入自己思绪中的关月尧。
“吃饱了撑得慌,想出去消消食来着。结果碰到了你舅舅,又被他赶回来了。”关月尧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向好友。
“哧,还好是被舅舅撞见了,不然深更半夜地在军营中乱晃,仔细被人当作匈奴人派来的细作给你捆了。”霍去病看着一脸惋惜地好友,不由拿话恫吓他。
“不会吧,这么吓人啊?”关月尧闻言,却是一脸地惊恐,走向房间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不少。
霍去病没想到自己的信口一语,这傻瓜竟然问也不问就全信了,不过信了也好,免得他大晚上的到处乱跑,万一真惹出乱子来,可就麻烦了。
霍去病如此想着,追着关月尧的步伐也走回了相邻地卧房中。
他不是万事不关心地关月尧,也不是自持身份看不起这些北地军士的陈直。
在一进入居庸关时,霍去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军士们对于舅舅与自己一行人之间态度的怪异之处。
他自然明白症结的所在,卫家是外戚,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群踩着女人的裙带上位的乌合之众。
在边地,不论出身再如何显贵,他们的威信都远不及常年驻守六边,又屡立奇功却始终未能以军功封侯的李广将军。
霍去病不甘心,也不服气,可他也深知,现在并不是不忿地时候,他的年纪还太小,还不到能够上阵杀敌的时候,属于他的时代还远没有到来。
希望这一次,舅舅能够在沙场上为自己正名吧。并不是所有的私生子,所有的外戚,都一无是处。
想起自己与舅舅那并不光彩的出身,霍去病的神色一黯。
在这个看重出身的年代里,私生子这个标签就像是一道烙印在犯人脸上的黥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旁人,他们那为人所诟病的过去。
尤其是三姨入宫承宠之后,卫家一路青云,为了与陈家抗衡,被天子抬举到了一个令众人侧目的位置上。
众人只见到了卫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谁也不关心,身处于这个最看重身份地贵族圈子中,作为私生子的自己与舅舅,如履薄冰地处境。
大概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如此卖力地学习兵法,学习骑射,他们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证明出身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而如此久了,抗击匈奴,在战场上扬名立万,似乎就成了霍去病心中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途径。
身边的同龄人俱是出身显贵,一副狗眼看人低地模样。曾经霍去病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独来独往,可自从关月尧出现后,他才知道,原来有朋友的滋味,是这样的好。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变得温柔,看向了墙的那边,关月尧的方向。
能够认识你,真好。霍去病在心中默默地念到。
在这个分别在即地夜晚,三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事,落入了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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