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信息时代的简讯太方便了,仅仅一秒钟就能抵达地球的另一端。

但及川彻更喜欢古老的信件,细腻的纸张被墨水压得凹凸不平,形成有规律的文化符号,字符的背后是说不清的感情。寄出的信件像在酿酒,承载着当下的浓烈情绪,在数个月辗转多个国家,沾满了各地的风和土,到达思念的人手里时,那喜怒哀乐就被释放出来。几个月前的及川彻就笑着闹着,从纸张里跳了出来,嗔怪着、责备着、玩闹着、沮丧着,像一只热闹的金毛犬,把毛茸茸的脑袋放在岩泉一的手心里,毫无防备的撒着娇。

像很久以前那样。

信件是他最大的谎言。

最初的岩泉一真的如此认为:在他离开的四年间,尽管及川彻变得成熟、强壮,但还是那个娇气的捣蛋鬼。信里的及川彻表演着,仿佛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一帆风顺:按时睡觉,每日训练,语言融入很快,和队友相处也很棒,当上了正选的同时在两年内拿到了公民身份。岩泉一怀疑过他报喜不报忧,但是没想到事实与文字大相径庭。

大概是2019年的圣诞节。这一年里,岩泉一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他在养病期间并没有放弃功课,于是很顺利的申请了加州的大学。

从信件中,他得知及川彻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又搜索了俱乐部的详细地址,辗转十多个小时,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

他满怀欣喜,思索着如何与数年未见的好友讲述近况,怎样用磕磕绊绊的、自学的西语向他的队友们、朋友们介绍自己。

我是岩泉一,是及川彻的好朋友。

及川彻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岩泉一笃定的想,他带了烤好的小饼干,一个个单独包装着,放在随身的包里。那里还塞着一封信,岩泉一在里面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打算在晚饭结束、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塞给及川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方式,去结束他们之间古老的信件交流。

只可惜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风并不和煦。

及川彻的确变得高大,强壮,这两年来的锻炼将他淬炼成了一个大人。

但似乎也杀死了他身上的少年稚气。

他的球风变得准确而凶狠。锐利的眼神扫过场上的每一个人,对手或队友都变成他的旗子,他运营布局,威吓对手,压迫队友。

他瘦了好多,褪去稚气的脸变得英俊,但眉宇间藏着疲惫和狠戾。

打到一半,教练突然叫停,没有任何缘由,他们更换了二传。

及川彻下场的时候并不意外,他只看了一眼自己拿下的巨大分差,随后习惯一样的走到替补席坐下。岩泉一皱了皱眉,一般为了保持状态,战术更换的队员不会直接调整到休息状态。除非他不会再上场。

及川彻心灵感应一般抬起头,望向观众席。来看练习赛的观众并不多,前面两个人是某队的粉丝,他们的队伍打出一个很精彩的球,引得这两位魁梧的男子激动得举手欢呼。及川彻什么也没看到,低下头擦了下眼睛。

岩泉一下意识躲在这两个人身后,不知怎的,他觉得隐约自己不太适合出现。

这场比赛的输赢如何,他已经忘记了,就在他犹犹豫豫要不要去见及川彻时,他听到训练场上爆发的争吵。

西语太难了,但是他还是听见了那些令人讨厌的词汇。

他看见及川彻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似乎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他挂出招牌的微笑,在其他人长篇大论的间隙用几个简短而尖锐的词句反驳回去,争吵愈发升级,岩泉一握紧拳头,心脏乱颤。

他强迫自己调整呼吸,慢慢蹲在墙角,熟悉的耳鸣声响起,他回忆起那个夏天,及川彻笑着,手里抱着排球。

那时他说,打排球是最开心的事情啦!

岩泉一大口喘着气,他听见有人劝架,是一个蓄着络腮胡的阿根廷男人。充满火药味的球场渐渐安静下来。排球在场下滚动。

他抬起头,看见及川彻坐在角落,很安静。

他陪着及川彻坐了很久,尽管及川彻并不知道他来阿根廷了。

信里都是谎言,他走在路上,喃喃自语。

阿根廷的街上很热闹,但是热闹和他并没有关系,不同的语言,不认识的人,大相径庭的文化背景。

他想到自己刚到加州时的不习惯,只是生活学习和体育竞技并不一样,热情包容的加州和自信豪放的阿根廷也不一样。

及川彻带着成倍的压力来到这里追逐自己的梦想,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他消化掉满腹的委屈,在一封封信件里扮演曾经的自己,为养病的好友编织出一个美好的梦。

争吵过后心情会好一点,及川彻会在坏情绪发泄出去之后马上开始写信。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感觉很委屈,可能是因为今天打训练赛在观众席上看到了一个很像小岩的人。

及川彻提起笔,认认真真写到:

“及川大人的西语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好想自由自在的说日语啊。

“这里的牛肉可好吃啦!小岩以后也要来吃噢!”

也很想念校门口的拉面店,还有被小岩炸糊了的豆腐。

“队友都很热情!我交到很多新朋友了。”

小卷和松川最近怎么样,等会给他们发个消息吧,日本现在是几点来着?

及川彻洋洋洒洒写完了一张纸,又摸了一张继续写:“小岩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乖乖吃药检查?学习会很累吗?累的话可以请世界上最帅气的及川大人安慰你噢!”

他想了想,在信件末尾写到,“最近睡得很好,但是还是想钻到小岩被子里面睡。”

及川彻叠好信,放到信封里,他认认真真写下邮编和地址,将信件放到一旁半满的盒子里。

睁着眼又到天亮。

岩泉一还是决定回加州,他坐在海边吹了一晚上风。

他想起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有些时候他病情稳定,可以随意走动,干想干的事情。有些时候他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白洁的天花板,耳边的仪器滴滴滴地叫。医院很安静,但这种安静并不持久,没过一会就开始喧闹,痛苦的喊叫,压抑的哭声,因为各种原因爆发的争吵,人生百苦,揉杂在一起,变成一碗碗药,不吃要死,吃了也要死。

每次抢救岩泉一都以为自己要死,但是每次抢救他都活了下来。

最初及川彻会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却没有声音,后来及川彻托花卷问了医院的地址,于是他们俩开始通信。

每天一封,有时候甚至好几封。雪白的信纸积攒着思念和担忧飞来,及川彻在信里什么都说。

岩泉一不愿意回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多留下一点记忆都是残忍的,他希望他走的哪天,及川彻能忘记他。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躺在病床上那些孤独的、黑暗的日子,及川彻自己也在苦苦坚守着,为了一句承诺,他选择远走高飞,去能最快上赛场的异国。最艰难的时候,也编造着谎言,安慰被困在医院里的幼驯染。

及川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处境,大概是害怕吧。就像小孩子独自在外玩耍,摔跤了也不敢喊疼,看见了信任的人才会放声大哭。岩泉一撑着头想,他出现了并不会让事情变好,不会改变及川的处境和地位,甚至还会让他心里绷紧的弦断掉。

岩泉一犹豫了很久,还是狠下心定了机票。

走之前,他在街边的小店借了支笔,将那包未送出去的饼干打包好,模仿女生的字迹,用日语留言:及川先生,我是一名在阿根廷的日本留学生,我十分喜欢您!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请您收下。

岩泉一抱着打包好的饼干,走到俱乐部,连带着刚买的葡萄酒一起给了在门口吸烟的阿根廷人。

留着络腮胡的阿根廷人探究般的看他,听他用西语磕磕碰碰的请求:请将饼干送给及川彻选手,但请说是一位亚洲女学生送的。葡萄酒是给您的礼物,感谢您对及川彻的照顾,希望以后也多多包容。

男人皱着眉,突然用很奇怪的口音和语调急促的叫喊,好像在模仿什么。

岩泉一听懂了,他在叫“小岩”。

他心疼得厉害,心脏跳动却平缓,眼前模糊成一片。岩泉一听见络腮胡叹气,他说:“果然是你,小岩?彻每次喝醉了都会念叨个不停。”

“我不会告诉他你来过,但是希望你能多陪他聊聊天,他太累了。”

岩泉一听他絮絮叨叨的讲及川彻的过去,从他怎样青涩的来到这里,到他怎么从替补队员挣扎成正式选手,从他没晚睡不着觉,到他曾经因为过度疲劳进过医院。

这才是真正的及川彻,在现实的熔炉中,刮筋洗髓般的淬炼自己,直到站到最高的赛场上。

他坚信,不到最后一秒,排球是不会落地的。

岩泉一决定帮他保守这个小秘密,在加州上学期间,他坚持写下自己生活的细枝末节,攒够一周的量就会寄出去,有时寄到阿根廷,有时寄回日本。

他也渐渐明白及川彻为何如此抗拒电子通讯,过快的信息使他无法及时处理好情绪,上一秒还在争吵的人很难自如的打出“教练今天的衣服穿得好像大青蛙,队长对着他‘呱呱’叫被打回来了。”这样的笑话。他也无法在多样的社交媒体上更新一群人在一起快乐吃烤肉干杯的照片。

但是岩泉一不明白,及川彻为什么始终不愿意见自己。

放下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奥利尔还没回来,屋子里难得的寂静。岩泉一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信件,心头泛起难言的痒意。

他们俩已经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岩泉一用了两年时间让病情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一家选择暂时留在东京,岩泉一也顺利申上学校。在前往加州之前,他回了一次宫城。

那天他去见了阔别已久的故友,拜访了及川彻的父母和姐姐,回到当年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好好告别的校园。

离开之前,他回家里看了一眼。小小的房间和两年前没有区别,春高前一天晚上写了部署战略的本子还摊开放在桌子上,窗户虚掩着,有雨丝斜打进来又干掉的痕迹。

他看见窗框上放着一枚纽扣。

两年的风吹雨打,纽扣表面已经变得痕迹班班,岩泉一想起青叶城西的制服,想起春高前,及川彻打闹时说的话。

“春高结束……我有话对你说。”

岩泉一伸手碰了一下,纽扣被晒了一天,带着太阳的余温,仿佛刚刚还贴在谁的心口,被砰砰乱跳的少年心事熏的温暖。

那就亲口告诉我啊,胆小川。

所以在回东京的列车上,岩泉一定下了圣诞节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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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岩]好好睡觉,及川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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