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苏·科扎特如今已年过四十。在科扎特家族里,这并不是一个多大的数字。偌大的住宅两层楼高,平日里只有摩苏一人,在外人看来着实空荡——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摩苏的眼中,自己早死的弟弟、母亲,祖母……她们仍在这栋住宅里生活着。哪怕是现在——母亲正站在一旁,与祖母讨论着面前的女性,关于她的“不死之身”究竟是真是假。
“是的。”聊生以太点头,口吻平静,“正因如此——在我过往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科扎特家族是不死者的传言。女士,您对我有所怀疑,但我得说,我同样如此。”
摩苏笑笑:“您又如何能确定,能以一己之力、一双眼睛就足以捕获全世界人类的秘密呢?”
“这世上存在全知全能者。”聊生一顿,“我每隔十年便会与他相见一次,若真有此等与我一样的不死者存在,他是不会向我隐瞒的。”
“那么,看来这位全知全能者,也并不能算得上全知全能。”
摩苏说完,沉默片刻。她的视野中,母亲半透明的身躯突然跌倒在地,接着,她的右腿终于只剩下一条骨头粗细似的东西了。祖母把她扶起来,甚不在乎的模样,还安稳着她们两个。
“这都是正常现象。你看,摩苏,我的躯干都快要完全消失了。我们活得可真是够久。”
这样能算活着吗?
摩苏叹了一声,突然改口。
“……我们还是坦诚相见吧,聊生小姐。我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从年幼起,与人拐弯抹角就一向不是我擅长之事——您这是?”
她惊愕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
少年从衣兜里掏出跳刀,将自己的右手按在桌面上,左手握着刀柄,冷静、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右手的小指。
洁白的桌布仍未出现一丝划痕,可想而知少年控制力道的精准。她的神态从容不迫,收起了无丝毫血迹的跳刀。刀刃从指节的连结处深入,周围皮肉的断口则整整齐齐。
“失礼了。”少年颔首,“但请谅解,这是我与您坦诚相见——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聊生以太将跳刀折回,重新放入口袋。她左手拾起自己的小指,将其展示给摩苏。
——这并非魔术。
横截面的血在静谧地蠕动,这是**。聊生以太将小指重新接回了右手上,她的指头断面犹如拼图般严丝合缝,无任何血液从其中涌出。她五指捏紧攥在掌心,再次摊开时连一丝痕迹都不能看出来。
“像一场梦……”摩苏叹息着,不可思议地摇头道。
“这并不是梦,女士。”少年持起红酒杯,微微倾身与她对碰,“我们上一次见面时隔着一栋楼的距离,即便当时阴云笼罩,我仍与您对上视线。您在那时便已经看到了血液从地上流动回我身体的场景,不是吗?”
红色的瞳孔,红色的葡萄酒,红色的血。
母亲坐在地上,笑着询问:“你难道不好奇吗,摩苏?这样一位拥有不死之身的少年会心甘情愿地展露出自己,不像我们一样隐居、害怕招致危险所以与世隔绝;而是为了她所追随的人,坦诚地展露出自己的特性,果决且干脆地切下自己的小指,显而易见是早已习惯。你难道不好奇,究竟是何样的人,才能使她做到这种地步吗?”
但是我见过她。摩苏暗道。在隔着一栋楼的距离里,除了与聊生以太对视到的那一眼之外,视野里也同样地出现了一位身着马术装的贵族女性。她的目光犹如钢铁般冷硬、严肃,捉着聊生以太的手腕,似是在严厉地训斥。
事到如今,再会想起她切掉自己手指时的突兀举止与平静态度,摩苏终于得以理解。
这位少年身体的不死特性使得她对身体分离一事习以为常,恐怕早年根本没受到过人道教育,也不懂对自己该如何爱、如何珍惜。意识与身体分离,身体与其他东西一样被归类为好用的工具、或者物体,此陋习即便经由艾琳娜的教育也仍未能改正过来。
她仍觉这是平常之事,即便措词有礼、举止克制且优雅,像魔术师为了展示自己的拿手技巧而突然表演一出堪称完美的魔术,但其骇人的内容盖过了这一切。
“其实我还很好奇您的年龄。”摩苏笑了笑,“但此刻它不在我们的讨论之中。您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聊生小姐。故我也要诚实地回答您——是的,科扎特家族并不能算作真正的不死者。”
在直到西蒙端着盘子上来之前,摩苏一直在同她讲述科扎特家族从躯体死亡后灵魂犹在的故事。
比起论说不死,更如同是被死亡遗忘:□□虽腐朽,但灵魂仍飘荡在人间久久不散。每一位继承者都能看到前人已故的亡魂:五官消失、躯干损失、孔洞在灵体上不断扩张……最终直到灵魂也彻底消亡,不知要花上多漫长的时间后,才能彻底消失于世。
“原来如此。”聊生了然,“不过即便这样,也算可以证明,伽卡菲斯并非真正的全知全能了。我早先便对他有所怀疑,如今您让我得到证实,也是意外之喜。”
“能够为你提供上帮助,是再好不过。”摩苏有些忧虑,“只是如我所言,科扎特家族并不能算上真正的不死者,所以,可能无法帮上艾琳娜女士。”
“……”聊生停顿片刻,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语气都带着难得的讶异,“您莫不是以为,我们要借助您的力量,是因为您不死这一特质吗?”
“除此之外,我很难再想到其他。”
“不……也许会有一点吧。艾琳娜真正想要借助的是更多家族的力量,哪怕是已隐居的贵族。科扎特家族长久的历史想必留下了不少优质的藏书……她在寻找能够破解目前这一局面的方法,然而仅凭一己之力是注定无法做到的。”
摩苏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
厨房里的食物香气四溢,已经飘来了大厅。西蒙·科扎特骄傲而优雅地端着盘子走来,那副神气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怎么样?——一看就非常美味,对吧!”
摩苏笑着敲在他的头顶:“在客人面前也是这幅样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西蒙捂住脑袋样做痛相,夸张地龇牙咧嘴道:“我的厨艺本来就好——这可是我骄傲的资本——”
他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倒显得和平日略有靠谱的形象有所不同。看起来更活泼。
聊生以太帮他拉开椅子,三人齐刷刷地动起了刀叉。
……的确是,会令人赞不绝口的手艺。
香煎白肉并不干柴,即便是白肉居然也能做得鲜嫩多汁,让人品尝出了白葡萄酒的甜美香气与柠檬皮的柑橘类清新调子。
“待会将客房整理一下。”摩苏道,“科扎特家族终于要迎来久违的客人了。”
“诶?是谁……”西蒙的眼瞳睁大,让人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瞳孔里未经遮掩而露出的符文,与摩苏的眼睛一模一样。
在摩苏死后,他的眼睛也会看到摩苏的灵魂、和那些未消散的、残破不堪的灵魂。
人类死后仍拥有灵魂——这绝对是世上最可悲的事实。其他人类的灵魂会跟随死亡一同消散,而唯独科扎特家族的灵魂会被天地间的律法所遗忘,继续飘零在家族成员们身边的一隅之地。
“是我。”聊生以太道,她埋头吃着,只有说话时抬起头。关于餐桌礼仪这方面,她没有多少良好的修养。在与艾琳娜外出时基本都是艾琳娜在处理餐桌社交的事情,无需她的帮助。
——“Ether,你能吃得开心就很好。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你费心。”通常,艾琳娜对她这样说。
西蒙·科扎特显然并不在乎她这点。对于厨师来讲,客人专心品味着自己做出的菜肴,对他来讲已经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他笑起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看来我可以好好地回报你了。救命恩……呃,救财恩人?”
最近一直没有更新,但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写完了这一章……我迟迟没有上传。因为忽然感到对聊生以太、对被我改动人格模样的家教女性角色们……以及对你们,读者,我感到很是歉疚。虽然是说着只要写完这本书我就已经算成功,但是我自己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却感觉——索然无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嚼了太多次的缘故,没人可以告诉我答案。我因为自身转变思想成为女权主义者,锁文修改后重新发布,这是对聊生以太身为一名女性而言最诚恳的致敬。但是这我写初代篇时候,我感觉有些绝望。就是,明明她在我心中已经是一个鲜活的角色了,但写着她时候我却总像木偶提笔,乖乖地走着流水线的剧情。这本该是多美丽鲜活的故事呢,但是我没有办法把自己心中所见到的一切展现给各位。我对此而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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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灵魂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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