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爆发往往只是发生于一瞬间。
明明不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情绪却能如同深夜里汹涌而来的潮水,一阵阵地拍打起岸石。只不过当退潮之后,本人再回头看向沙滩边上那一片洇湿过后淡淡阴影……
又实在忍不住觉得有一丢丢的情难以堪。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忽高忽低的情绪波动给吓到,从游乐场出来到下了新干线回到并盛的这一路上,纲吉都没有再说话。
在静到呼吸可闻的气氛里,我又不禁回想起在离开游乐场之前,情绪失控的当下,那个安安分分被我揪着衣领的少年,腾空在我肩膀上方的双手犹豫着终是没有落下。
“不要哭了。”
落在耳畔的是独属于他的干净嗓音,还能感受到他的胸口在缓缓加剧着起伏。
“对不起。”
旋即回忆里的画面打着圈收起。
那句喑哑又悲伤的道歉却一直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而周遭好似停止了流动的空气还在蔓延。
好几次我嗦着通红的鼻子,眼巴巴地想要开口,都被余光里他紧锁的双拳所劝退。
甚至好像还看见他就连额角,都有些微的冷汗在不断渗出。
……或许,是不是先留点反应的时间给他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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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个人站定在我家门口,身侧之人捏紧的指结才慢慢张开。
彼时太阳挨在西山将落未落,朝西飘移的云层倏然分开,两块云团之间,霞光明晰。
有丝丝缕缕散落于纲吉的眼底,转瞬就被一闪而过的灰暗卷走。
我才发现往日那双总是盈满鎏光的褐眸,此时竟是黑漆漆一片。
“到家了。”他唇角翕动,沉沉道。
“嗯。那……”我抬眸看他,缓缓伸手,想要将他替我背了一整天的包包拿过来。
却见他站在原地咎然不动,分明该是分别的时刻,他也只是静静垂首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连悬挂在他身侧的斜挎包,好似都被他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你……”我凝视着纲吉辨不清神色的侧脸,隐隐有些不安,“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倒是没有沉默太久,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花火。”唤我的声音很轻。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他说的极慢,咬字清晰,尾音被拖得很长,像不可动摇,像郑重其事。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吧。”
耳畔一抹清风拂过,连带着他决绝一同迎面而来。
我甚至听不见了周遭的任何声音,只觉现下安静得惊心,徒留鼓动起来的脉搏,和渐渐沉重的呼吸。
一句话被我咀来嚼去,明明每个字的边旁部首被我拆分过后都认得,却是合在一起之后让人难以理解。
“……什么?”怔愣许久,我也只能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表示疑惑。
纲吉双肩抖动了一下,终于抬头。
额前的碎发扬起,露出他此刻紧缩的眉头,坚定的神色,额前细密的薄汗,和眼尾一抹极力克制的殷红。
“花火,是应该绽放在宁静平和的夜幕之下,而不是迸溅在枪林弹雨的战场里。”
他直直望着我,语气极尽柔和,就像早春里将将消融的湖水。
“去过应该属于你的生活吧,不要再为了我去涉足那么危险的世界。我不想再看到你本应喜乐无虞的人生里充斥起无数的危险,而那些危险……全部都是我带来的。”
他果然知道了。
眼前人昨日和今日反常的种种反应,一点点拼凑成一个笃定的猜测。
我不是没有想象过,他若是知道我打算接受里包恩的邀请加入彭格列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或许会生气,会忧虑,会懊恼。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像此时这般,心平气和地将我推开,如同只是将一只顺手救回来的宠物放归一样轻易。
“所以你今天特地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绝交吗?”
绝交二字话音一落,纲吉的眼底似有捕捉不到的疼痛一闪而过。他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很快回归的理智止住了这样一个迷茫的动作。
而后紧抿着唇,好半晌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是。”
我定定打量着他,随后将视线越过他的耳侧,落在了他身后手牵着手正巧路过的一对父女身上。
出神地注视半晌,终是轻笑了一声。
“应该属于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笑着依旧没看他,继续呢喃似地开口,“是衣食无忧,无牵无挂?还是奋笔疾书,学有所成?”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发问,纲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模棱两可地应着:“都…算吧,毕竟你这么优秀,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你描述里的生活……很适合你不是吗?”
我低下头,不由自主回忆起自己“描述中很适合我”的前生,极轻地自嘲般笑了一声。长舒一口气后,我往前轻跨了一步,
再度抬头的时候,他惊诧的脸又离我近了半分。
“可就连我的父母都不敢断言,我应该过上什么样的人生。而你纲君……难道只凭着我喜欢你,就能随意替我做决定吗?”
“什……”
如同刹那间在头顶炸开了一个响雷,纲吉彻底怔愣在了原地,本来正紧绷着的双腿在不自觉间卸了力,使得他往后微微踉跄一步。
一双褐眸剧烈颤动着,里头一望无尽的幽深终于破开了一道小口,如同极力筑起的铜墙铁壁终究还是被凿破,随着咕咚一声,瞬间坍塌得支离破碎。
“你刚才……说、说了什么……?”
他的反应成功将我逗笑,但我还是拼命回想着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顺带掐一把大腿,不露声色间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说,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不是,不是……”他恍惚地摇着头,“再上一句……”
“哦,再上一句啊,我说……”我若无其事地背起双手,眼珠转了转,尾音故意拉得很长,随即将话音突兀一转。
“我喜欢你。”
在夕阳不遗余力地洒满的金光里,我炯炯地看着纲吉温润如玉的脸庞,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纲君。”
霎时间,我看见他眸中迸溅出来的流光异彩,仿若比天边的余霞还要耀眼半分。
他的喉结暗暗滚动了一番,在我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有成片成片的潮红不断腾升,迅速霸占了那惊慌失措的整张脸。
“不对,不对。”他忙不迭后退了数步,慌乱得如同一只见了日光的猫头鹰,娇羞得好像被我脆生生吃完了一番豆腐一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很突然吗,其实我在云霄飞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回想起云霄飞车上做了那么多无用功的一幕幕,我顿时有点不爽,大步流星跨到了他面前,强硬地拉过他的手臂。
“干嘛啦离我这么远,我难道会吃了你啊?”
“云霄?”他的眼神胡乱游移着,脸色红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我没有印象……不对,不对……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啊!”
“……”
圣父就是不一样吼,连拒绝别人都还要精心准备一番。
我叹了口气,后撤几步,终止会令他失措的近距离会话。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压力,也不是一定要你也给个满意的答复我,所以你不必……”露出这样为难的表情。
其实并不是不会觉得不甘心,如果可以我当然也很希望他能抱着同样心情回应我。
可在黑曜那天,他以那样伤痕累累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比起无法占有他,我更害怕的是那个会朝我言笑晏晏地笑着、会软绵绵喊我一声花火的人……
他哪天就不在了。
“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理由的话……”虽然防线已经崩溃了一大半,眼前人似乎依旧倔强着想要说服我,“你完全可以不用……!”
结果本来一句话好好地说着,又被他莫名的羞赧道得语无伦次。
磕磕绊绊地嘟哝好久,尾音拖得愈长,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已经化作了完全听不真切的气音,“其实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哪怕你只是……我也……”
“只是为了这种理由?”
我摇了摇头,勾唇轻笑,“你太小看我的喜欢了,纲君。小光说我这人从小一根筋,我本来还不苟同,但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既然是决定去做的事情,自然就没有退却的道理,所以放弃吧,你推不开我的。”
“你要说我不自量力也好,螳臂当车也罢,但是我已经不甘于总是被你保护了。”我背着手,从他的身侧悠悠踱步到了他的身前,替他挡住了刺眼的残阳。
感觉到他得到了荫庇的双目终于舒展了开来,我长出一口气,随后在他惊讶动容的眸底里,我看见映在其中的自己朝他绽开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啊……以后也想像山本和狱寺那样,去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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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场我自认为还算推心置腹的谈判,竟是以纲吉通红着脸地落荒而逃而告终。
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我开口朝他说的那一声明天见都没能得到回应。
彼时门外暖融融一片,那个清瘦的身影就这样前脚不搭后脚地,一点点融入了漫天的橙色里。
我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人说着要跟我绝交的时候,那张决绝又难过的脸。
真是的,放狠话要绝交的人是他,摆上一副好像要先哭出来的表情的人也是他。
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忽然就想着,沢田纲吉这人,要是能再坦率一点就好了。
再坦率一点的话,我一定会更喜欢他的。
嘛……虽、虽然现在好像已经非常喜欢了。
“咦,花火,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啊,哦,进去了……”
“天哪花火,你是不是中暑了,脸好红啊!”
“……”
所以为什么呢?明明慌不择路的是他,被拿捏得死死的却好像是我。
27:逐渐忘记了单飞的kp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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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日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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